九卷61、救護月食

五月端午之後,朝中除了皇帝革除和敬公主的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的所有爵位、職差之外,還有一件大事,就是皇帝欽定殿試三甲位次。

這便是朝中文、武兩方面的大事。

看著皇上又欽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和珅神色之間不由得有些遺憾。

想當年他也本來想從科舉出身,文章寫得原本也是漂亮,就連皇上都說,憑他那篇文章原本應該入選的……只可惜那次是他的岳祖父英廉也為閱卷官的緣故,他還是避嫌落選了。

同為御前行走之人,和珅的神色便也落在札蘭泰眼中。

札蘭泰已是公爵,且為九額駙,偏從小就性子和善,與任何人都能和睦相處,從不擺架子。故此札蘭泰與和珅私交也是不錯。

札蘭泰便笑道,「你科舉不中,此時卻為皇上身邊的粘竿處侍衛,這便注定你從武出身,便忘了筆桿子那一途去吧。」

和珅卻是嘆息,「札蘭公爺笑話卑職……卑職的弓馬騎射,公爺自看得見,卑職哪里是能從弓馬、帶兵上建功的人?便是從侍衛武職出身,也都是因為祖上傳下三等輕車都尉的世職,憑那世職,卑職才能從侍衛出身。」

「卑職真正擅長的,還在文職。況且太平盛世,自該以文治天下。」

札蘭泰點頭,「你說得對。可是此時你已經從武職出身,現實已經不能改。從武職出身,想要前程,唯有自請赴軍營效力,如皇上剛賜予巴圖魯名號的乾清門侍衛彰靄一樣……」

和珅一凜。

本是心高之人,如何只甘心在粘竿處當侍衛呢?便是出身的機會,也是替皇上抬轎子上泰山……和珅苦于沒有晉身之道。此時听了札蘭泰的話,已是橫下一條心來。

誰讓他承襲的三等輕車都尉的世職,就是祖上軍功贏來的;而且他阿瑪常保,也是福建副都統,依舊是武職……那他就已經沒得選。

和珅垂下眼簾,橫下一條心,「我明日就向皇上自請,赴四川軍營效力!」.

札蘭泰與和珅說罷了話,正巧見福康安進宮來。

札蘭泰含笑招呼,「都統大人別來無恙。」

福康安無奈地上前踹了札蘭泰一腳,「那我是不是也要先喊一聲札蘭公爺、九額駙啊?」

札蘭泰笑起來,伸臂與福康安相擁。

「去年你去雲南,今年又去伊犁,這一晃便連我想見你一面都難。保保,一向可好?」

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兒,此時雖說身份地位有所差別,但是從小培養起來的感情卻沒變。

福康安便一瞪眼,「保保也是你叫的?」

札蘭泰心下也是輕輕嘆息……麒麟保啊,還是一不小心就吐真言了。

福康安有些不好意思,忙將話往回拉,「我的意思是……我都多大了,你這麼一叫,外人還以為我還是個寶寶呢~~」

札蘭泰便笑了,也不再說這話,只回頭朝立在廊檐下當值的和珅瞟了一眼,「他叫和珅,是英廉大人的孫女婿。原本是有進士之才,可惜卻要從武職出身……可即便是這樣一位秀才,他也要自請赴四川軍營立功了。」

福康安便是一怔。

札蘭泰垂首道,「可惜今年是我與九公主成婚之年,要不,我也想自請赴軍營效力。」

「不僅我,還有拉旺。三額駙赴四川,結果辦事不利,惹皇上大怒;此時你兄長、四額駙他去了……那麼接下來,自然該輪到拉旺這位七額駙,還有我。」

「尤其是拉旺,早已悄然收束停當。只等皇上一聲召喚,他立即馳往軍營。他父親超勇親王當年可是平定準噶爾的統帥,拉旺說,絕不令成袞扎布王爺的英名隕落。」

「我也一樣。雖說我無論如何都比不上我阿瑪當年的勇武。可是我是兆惠的兒子,我是烏雅氏的子弟,那我就責無旁貸。」

福康安輕輕垂下眼簾,「你們都如此,我又如何能當縮頭的去?此時我哥哥已經趕赴四川而去,家中不能沒個人支撐;等我哥哥回來,我也必定向皇上請旨,赴四川軍營去!」

福康安抬眸,仰望蒼天,「當年的大金川,是我阿瑪平定的。如今小金川又再鬧起來,依舊還是當年大金川那班人、那些事的延續。我阿瑪已經不在了,可是我總歸要叫小金川叛賊都知道,我阿瑪的兒子還在!」

札蘭泰卻又攔住福康安,「……或許,還當真輪不上咱們。誰讓咱們年輕,個個兒都不勝武力,怎麼都比不上咱們的阿瑪去的。」

福康安微微一眯眼,「札蘭,你這是什麼意思?」

札蘭泰淡淡一笑,「因為還有阿桂大人啊。皇上已經任命阿桂大人為參贊大臣。」

札蘭泰抬眸凝住福康安,「麒麟保你忘了麼,當年你阿瑪忠勇公掛帥大金川之時,阿桂也為輔佐之人。雖說你阿瑪不在了,可是阿桂大人他也同樣有平定大金川的經驗。」

「況且阿桂也同樣跟著你阿瑪在雲南平定緬甸……想來阿桂大人耳濡目染,必定能學得你阿瑪的用兵之道去。

札蘭泰說著拍了拍福康安的肩膀,「放心啦,一切還有阿桂大人呢,輪不到咱們。」

札蘭泰越是這樣說,福康安的心下越是不妥當。

當年阿桂的確是在大金川之戰中,曾跟隨在四川軍營辦事,但是因為張廣泗等大臣之罪,同樣被株連,獲罪交刑部審訊。

而之後的平定緬甸之戰,阿桂更是淪落到如今的地步。皇上不但將九爺的罪責都降在了阿桂頭上,連阿桂兩個當侍衛的兒子都受了牽連去……

這樣的阿桂,別說皇上,便連福康安都不敢寄托太高的期望去。

福康安垂首咬了咬牙,「皇上往四川已經連派大員過去,希望諸位大人能和衷共濟,旗開得勝。」

札蘭泰含笑點點頭,「……諸位身在四川的大臣,自然以你兄長、四額駙他為首。想來四額駙也必定有子承父業的壯志。你家啊,這次必定能再立新功的。」

福康安不見展眉,反倒眉心越發攢緊。

福隆安是他的親哥哥,自己的兄長是否善于領兵,他心下最清楚。

福康安尋了個理由,先告辭而去。

札蘭泰立在初夏的花影扶疏里,目送福康安的背影,輕輕道了聲,「……麒麟保兄弟,對不住如此以激將法激你。」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札蘭泰他們都知道,九福晉有多不希望福康安要從武職出身,要用自己的軍功才能迎來前程。

家中有九福晉的攔阻,況且福康安新婚尚無子嗣,唯有用激將法,才能激出麒麟保的雄心壯志來。

大清已經沒有了忠勇公傅恆,朝廷需要傅家再出一位名將。這話,皇上和皇貴妃阿娘不忍心說,那就由他來激將吧。

五月最後一日,四川軍營再報聞,皇上又派副都統四員、頭等侍衛和三等侍衛等,共七人,馳奔四川軍營效力。

小金川一戰,皇上已經陸續派出都統、御前侍衛等前去效力。

福康安既身為副都統,又是頭等侍衛,他的心下已經越發沉靜下來,只等兄長從四川歸來,家中有人照料,他將義無反顧.

七月里,皇帝在避暑山莊下旨,將和敬公主的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革去黃帶,圈禁。

圈禁一向為大清皇家處置宗親等的最嚴苛的刑罰。當年無論是廢太子允礽,還是曾經的十三爺允祥,都曾被圈禁。

圈禁不是死刑,可是圈禁卻是叫人生不如死。

皇帝給予了三額駙這樣的酷刑,還在聖旨里說是「施恩」,足可見皇帝這一刻對這位三額駙的厭棄之情。

同樣身為額駙,福隆安請求留在四川辦事。皇帝卻下旨言明,需要福隆安回京辦事,不可長留在四川。

婉兮在後宮里靜靜為啾啾預備婚事,可是一顆心還是忍不住為九爺的這兩個兒子而懸著。

啾啾的婚事就在八月了,已然近在眼前。婉兮竭力將心思收回來。

其實便連皇上給啾啾建公主府的事兒,三月里還是福隆安牽頭,會同三和、四格、英廉、邁拉遜、劉浩等幾位內務府大臣一起辦的。

總管內務府大臣們查得地安門外,官房口地方有舊房一所,共計一百九十五間。在此基礎上建蓋九公主府第。以油飾、裱糊、鋪墁甬路、海墁散水等項,共約需物料工價銀八千九百六十四兩五錢,共添建得︰挪蓋房三十三間、拆蓋房三十四間、揭瓦粘修房一百七間、游廊四十六間。

共計房一百七十四間,外加游廊四十六間。

此外皇帝又為九公主修建花園。為了修建花園,需動用札蘭泰家里原有住房。皇帝又格外將尹繼善之子、慶藻的兄弟慶桂的住房賞給札蘭泰居住。

以尹繼善家數十年在江南經營的根基,尹繼善在江南府邸的園子都極盡江南園林之妙;慶桂是尹繼善的兒子,慶桂在京中所居之處,園林之精妙不難想象。

若此,啾啾和札蘭泰將來住的地方兒,已是不用擔心了。

至于啾啾成婚的陪送,雖礙著和碩公主的品級,不如小七的多;可是算起來也依舊是林林總總,一應俱全。

也是因為陪送的金銀器皿實在太多,有些根本就不是日常生活能用得到的,若用金銀打造成鍋碗瓢盆,反倒是沒有必要了。內務府直接奏請皇上,將這些金銀器皿直接這算成銀兩陪送給九公主就是。

結果算了下來,啾啾陪送里本來就有銀一萬兩,皇帝又額外賞銀一萬兩,這就叫啾啾妝奩里僅銀兩一項,便有二萬兩之多。

「我倒是記著,當年和敬公主以固倫公主品級下嫁,妝奩里一共的銀兩也僅為一萬二前兩……」婉嬪私下里告訴給容妃,叫她放心,「咱們啾啾啊,雖說品級是和碩公主,可是你瞧,她妝奩里的銀兩倒是比和敬固倫公主還多呢。」

因為啾啾的下嫁吉期,欽天監算在了八月份。可是八月份皇帝和皇太後都在避暑山莊,皇帝要在此接見剛剛回歸的古爾扈特部的郡王巴木巴爾等,故此無法留在京中;而欽天監給的吉期,代表的是天意,就更無更改之理,這便只能留下遺憾︰啾啾的初定禮,皇帝和皇太後都無法在京中。

也因此,原本在保和殿筵宴奏準停止。其慈寧宮筵宴,內務府奏設于永壽宮。備席十六,羊十,酒十瓶。

為了這個,容妃心下有些傷感,多虧有婉嬪等在旁勸慰。

「況且啾啾婚禮的筵宴,改在永壽宮。永壽宮既是皇貴妃舊日寢宮,額上有那‘令儀淑德’的匾額;如今又是你居住之地……這也都是皇上破例而來,自是記著皇貴妃和容妃你兩人對九公主的生、養之功啊。」

容妃心下這才舒坦些,轉眸去瞧著婉兮,「終究是我愚鈍,怎麼都學不會皇貴妃您的淡然去。」

婉兮含笑,伸手按了按容妃的手,「你忘了,皇上今年是何時起鑾去熱河的?」

容妃抹去眼淚,「五月間!」

「這就是了。」婉兮掏出帕子,親自為容妃擦掉淚花兒,「往年皇上秋日期,多在七八月間。今年皇上已經是提前了兩三個月起鑾去……你還不明白皇上的心意麼?」

「皇上何嘗不想提前回來,能在八月間親御啾啾的婚禮?可是土爾扈特等部的首領們從遠處馳來,路程卻不是說提前就提前的。皇上只能在熱河等待朝覲的外藩王公們,無法更改去啊。」

容妃自己就是回部出身,每年入覲的年班伯克們,一路從西域馳馬而來的辛苦,她最是清楚。這麼听婉兮解釋,心下終是豁然開朗了。

此時的婉兮和容妃還都不知道,就為了這一次的遺憾,數年之後,當啾啾也身故之後,皇帝破天荒將啾啾所出的大格格帶入內廷撫養……

皇孫女們都要在端則門外撫養,而啾啾的大格格根本是外孫女,是外姓人,可是這位大格格卻跟那位號稱受寵的十公主一起撫養,一同跟隨容妃長大。

十公主有的,啾啾的女兒同樣也有;便連容妃故去之後留下的遺物,大格格與十公主也同樣地承繼了去……

皇帝對啾啾這一點小小的遺憾,全都在外孫女兒的身上,傾盡慈父之心,補償了回來.

這一年的九月十五,忽現月食。

九月是婉兮的生辰之月,且此時皇帝還身在途中,尚未在京。

對此月食,皇帝極為重視,命在京大臣行「救護月食」之禮。

九月十五這一天,在京大臣們身穿素服,齊集在太常寺衙門行禮;省、府、州縣等地方官員也要在本衙門行救護之禮。

太常寺衙門內外設香案,露台上爐檠具,後擺放著百官拜席。典禮開始之後,鑾儀衛將金、鼓陳列在儀門兩邊。

「欽天監官報日初虧,禮官喊‘齊班’,百官全身素服,分五列而站,每班以禮部長官一人領班」。

這幾年的月食倒不罕見,可是今年皇上如此重視月食,命大臣們行「月食救護之禮」,卻是這幾年間僅有的一次。

這是因為今年的月食程度重,食虧超過三分;再者也是因為月對應著後宮里的人去,叫皇帝心下更為忐忑。

一來是皇太後,皇太後已經年過八十,每一天都可能出了長短;

二來則可能是對應到了婉兮的身上……

婉兮才四十多歲,可是婉兮今年因忙碌啾啾的婚事,再加上為九爺的兩個兒子懸心,又替皇上分擔小金川之戰的壓力去,故此從五月以來,身子都有些不妥當,叫皇帝放心不下。

九月十五,月食剛過,皇帝于九月十六日就匆忙回鑾。

回到京中,皇帝便親自過問救護月食之事。結果察知,兵部、都察院的堂官,均未到班。

皇帝甚為惱怒,下旨︰「……其滿漢司官,屆期齊集。如有托故不到者,嚴查參處。」

為此,皇帝下旨將慧賢皇貴妃的佷子高樸,著交部嚴加議處;張廷玉之子張若溎,伊滿、羅源漢等,著交部議處.

今年這番因救護月食所鬧起的風波,且皇上處置的都是慧賢皇貴妃佷子、張廷玉兒子這樣身份的子弟,倒叫後宮眾人私下里議論紛紛。

這日去給皇太後請安回來,順嬪忍不住與蘭貴人嘀咕,「咱們親眼瞧著的,皇太後一切大好。雖說年過八十了,可這牙口和身子倒比咱們還健朗的。想必這月食可不是應在皇太後身上。」

蘭貴人低低一笑,「我也如此覺著呢。」

順嬪輕哼道,「怎麼,難道說是儲秀宮的那位,大限將至了?我說這陣子怎麼不叫咱們去請安呢,只說受了風寒,我瞧著是熬不住了吧。」

蘭貴人挑眸凝住順嬪,「若她沒了,那您的好日子,可就來了~~」

順嬪抿嘴一笑,眸光輕轉,卻沒出聲。

拉開一段距離,跟在順嬪和蘭貴人身後的惇嬪,早已將兩人的話听進了耳朵里去。

她也沒說話,目光轉過觀嵐。

觀嵐的眼底,也跟著浮起喜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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