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51、總叫他勾著(畢)

翠鬟拿了永璇給的書,也來不及打開細看,這便匆匆忙忙帶了小咬兒回到永壽宮。

又怕那錦盒被小咬兒和宮里的人看見了盤問,這便將錦盒藏進自己衣袍里去。所幸冬日里的衣袍都肥大,這才穩穩妥妥帶回自己所居的耳房去。

起初接下時想不到,這書打開了,便如「鬼粘手」一般,放不下了。

——她心下想,她這麼放不下,只是因為這本書罷了,絕不是放不下八阿哥這個人。

不過這本書的名兒卻也有趣兒,原本的錦繡文章、鐘鳴鼎食之族的故事,卻偏用了樸拙無華的名字︰《石頭記》。

不過想來也對,便是那枚世人皆以為稀世珍寶的通靈寶玉,可在這天地之間,若以自然造化來論,依舊只是頑石一塊罷了。

只可惜永璇給她的書,只有其中開頭的幾個章回,剛到黛玉將入賈府……正看到入正題的地兒這麼戛然而止了,當真是叫她心癢難耐,一個人兒的時候兒,恨不能抓耳撓腮。

可是卻也沒轍,八阿哥說得明白,這書原本就還沒正式寫完呢,他手上的也都是片段的。

不過幸好八阿哥已是承諾了她,說她看完手頭這些的時候兒,新的章節怕就已經得了,到時候他叫十一阿哥永瑆給她送過來……翠鬟會想到這兒都有些臉紅,八阿哥管保兒沒想到,她其實是一天就看完了。這些天都在從頭重新翻看。

她終歸,還是不好意思再回頭去找永璇。

便是為了書,也不好意思這樣快。

總歸……怎麼也該是半年之後,最少也要百天之後,才好吧?

如若不然,若是叫他以為,她也是想要見到他——那就糟了。

好歹十一月掙扎著過去了,十二月里整個後宮都忙碌著年下的預備,這每天的差事有的是,倒也叫日子過得容易了些。

十二月十一這天,翠鬟當值,跟在玉蕤身邊兒伺候,一同與語琴等幾人,在寢殿里陪著婉兮說話兒。

後宮的女人們說起的話兒,議論的主題也無非都是前朝後宮之事。

穎妃道,「從十二月初一日起,皇上都在忙向烏魯木齊、伊犁等地撥調母羊之事。這些撥調過去的母羊,或為官兵口糧,或為孳生之用。」

既然是撥調母羊,自然大部分是從蒙古各部撥調而去,故此穎妃知之甚詳。

婉兮听了也是悄然輕嘆,「如此寒冬臘月,西北又是朔風刺骨、操場凋敝,自是官兵、百姓最難熬的時候兒。皇上這會子撥調母羊過去,想來會讓駐扎當地的官兵得以溫飽,便也可緩和官兵與當地百姓之間的關系。」

準部、回部雖說已經平定,可是終究該二部多年與中央朝廷分崩在外,故此人心其實倒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盡數歸攏的。再加上朝廷官兵與當地的語言、風俗等皆不相同,一旦溝通不暢,便是半點不滿的火花,都能在當地燃起一場燎原大火來。

便是皇上不願說,婉兮也隱約听說,烏魯木齊等地近來不斷有零星的厄魯特蒙古、回人,偷盜馬匹,攜帶家口逃遁而去的事。

這些事雖則看起來還都是零星小事,卻也讓皇上不敢掉以輕心,每一件事都要親自過問。終究朝廷在西北用兵六年,耗費了那麼多的銀兩、心血和生命去,那西北在平定之後的治理,才是更要緊之事。其難度,甚至比征戰本身更甚。

這也是婉兮放心不下那拉氏與和貴人的關系的緣故所在。若那拉氏當真明白這其中的利害,若她肯耐下心來叫嫡子永去當真用心習學回部語言,那該是一件多好的事。

語琴看出婉兮有些懸心了,這便悄然捅了捅穎妃,接過話茬兒來,只說高興的事兒,「我倒是听說另外一宗︰這到年下了,總是皇上召見文武升轉官員之時。這些召見之時,有些正好趕在皇太後聖壽和過年前後,便帶領引見的官員皆應穿蟒袍。皇上卻發現有些低級官員的蟒袍啊……竟是到當鋪里贖出來的,甚至還有租借來的。」

婉兮也是瞠目,「如此是要治罪的」

語琴含笑點頭,「皇上卻是體恤,並未追究,還下旨說︰‘兵部帶領引見人員內,其千總等,俱穿蟒袍。此等微弁,置辦不易。嗣後文職自縣丞以下,武職自千總以下,遇應服蟒袍之日,俱不必定行穿著。’」

婉兮終是松了口氣。對于這繡龍的吉服啊,她自己心下也是余悸猶存,若能免了那些低級官員置辦蟒袍的規矩,不叫他們非穿著蟒袍出席節慶場合,倒也免了不少是非去。

玉蕤瞧著婉兮終于笑了,這便趕緊湊趣兒,「我來說一件更高興的事兒吧!皇上剛剛下旨,說明年為八阿哥大婚吉期,必須尹繼善自行來京料理一切。故此尹繼善大人的兩江總督印務,這便交予高晉大人護理。」

多年相伴,玉蕤那點子小心眼兒,婉兮自是都模得透透兒的了,故此也裝作不懂,只道,「嗯,永璇明年大婚,嫡福晉又是大學士尹繼善的女兒,這自然是一樁好事。相信淑嘉皇貴妃在天之靈,也可含笑。」

玉蕤便笑,沖語琴和穎妃等人俏皮地眨眼。

語琴也跟著裝傻,不過更進半步︰「這位高晉大人,是慧賢皇貴妃的那位堂兄弟吧?說起來啊,當年也是內務府旗下的包衣人,卻在雍正十三年有幸跟著慧賢皇貴妃一家一起出了包衣,入了瓖黃旗滿洲呢。如今也算勛臣之家了。」

穎妃自也接招,卻故意搖頭,「可不是麼,我可不知道他跟咱們令貴妃的族兄吉慶大人,也是兒女親家呢。」

婉兮無奈搖頭,輕輕將手里的茶盅墩在桌上,「不過是‘護理’兩江總督印務,既非升遷,又非署理,虧你們也能笑成這樣兒。再說,高晉便是與吉慶為兒女親家,與我的關系也遠,你們沖我笑,也笑不著不是?」

語琴終是江南人,對江南的事關心得要多一些。這便含笑點頭,「嗯,還是咱們令貴妃說的有理。咱們啊,就別再琢磨那個什麼蘇州布政使,是在兩江總督管轄之下了。」

語琴既然已經將話兒說得如此明白,婉兮便也只能含笑垂首,不過還是忍不住自辯,「陸姐姐是江南土生土長之人,我對江南的事兒自然是比不過陸姐姐去。不過啊,陸姐姐倒是忘了,皇上今年剛下旨,將江蘇布政使一分為二,設為蘇州布政使、江寧布政使。」

「雖說原本的江蘇布政使,是歸兩江總督直轄;不過此時這一分為二了,那便是江寧布政使才歸兩江總督直轄,而蘇州布政使的頂頭上官為江蘇巡撫啊」

語琴便輕啐了一聲兒,「又在咱們蒙古出身的穎妃面前說這些叫她迷糊的話去了吧?你怎忘了說一句,便連江蘇巡撫,也在兩江總督的轄下呢?這江蘇布政使被一分為二之後,那蘇州布政使倒相當于自降一級,雖不再為兩江總督直轄,可還是在兩江總督轄下啊!」

江南的事兒,果然將穎妃已經說迷糊了,她連忙抓住玉蕤求救,「好玉蕤,你快幫我捋捋,她們兩個人精兒,這究竟是說什麼呢?」

玉蕤便笑,抱住穎妃的手臂娓娓道,「穎姐姐別急,听我說。今年蘇州布政使蘇崇阿因刑問書吏之事,被朝廷問罪,革職流放到伊犁去以功戴罪去了。故此這蘇州布政使的位子上,便又是風雲暗涌起來。」

「前一陣子令姐姐誕育十五阿哥,忻嬪那邊兒安靜得有些叫人蹊蹺了。我與令姐姐便不免聯想到了蘇州布政使的這件事兒去,總覺得這事兒怕是要與忻嬪的姐夫安寧有關。」

語琴就是蘇州人,听了這便笑,「我明白了,你們是覺著安寧想要趁亂復職蘇州布政使,而忻嬪也在推助此事?」

婉兮眸光粼粼,「我總覺蘇崇阿遇見的那場只存在于賬面上的虧空,時機和數額都有些蹊蹺。明明庫房里一兩銀子都不短,可是賬面上卻偏生查出來七十萬兩之巨;而查賬的時機,恰好就在江蘇布政使一分為二,要徹底清查賬目之時。」

「那蘇崇阿,明明好端端的什麼罪都沒有,結果就因為這個時機選的,一時心急,想要月兌責,這便刑問書吏,這便反倒給自己造出罪來了。最終落得個革職流放去,將自己在蘇州的前程全都斷送了去。」

語琴也是一眯眼,「你是說,有人在故意攪亂蘇州財政這潭水?這件事兒里若有事兒,必定是那些書吏的事兒,而這些書吏中,為首的怕當初都曾與安寧有舊!」

婉兮眸光幽幽一轉,「姐姐說的正是這個理兒。這事兒里必定有蛾子,只是前者朝廷已經派了劉統勛大人去查,此事已經牽連甚廣,故此皇上倒不願繼續深挖下去。否則江蘇又是一場大亂,而皇上原本定在明年南巡的,這江蘇地界可亂不起。」

語琴不由得冷哼一聲兒,「這事兒便越听越有意思了。」

語琴手指攏住袖口,「不過這事兒,我私心里倒希望就是安寧辦的。我這幾年了,心下一直記著當年安寧給我母家的‘恩’,我可一日都不敢忘呢。若能得了機會,我必定好好兒‘謝謝’他的。」

婉兮眸光輕轉,「別急,這個機會怕是就要來了,已經不遠了。」

玉蕤也是點頭,「可不。不管這個安寧能不能復職為蘇州布政使,總歸蘇州布政使是兩江總督轄下,那咱們便還是有機會有所防備的。」

主子們說著前朝後宮的利害交錯,翠鬟立在一邊伺候,雖听得不大懂,卻也將自家主子的那句話听得真真兒的。

皇上說,明年就是八阿哥的大婚之期,皇上真是隆而重之,都不惜叫尹繼善暫時放下兩江總督的差事,回京來專心辦理婚事……

那是兩江總督呢,是江南最重要的封疆大吏之職,便在全中國所有封疆大吏之中,也僅次于直隸總督吧。

皇上為了八阿哥的婚事,便叫尹繼善連這樣要緊的差事都可暫時放下了。

由此可見皇上對八阿哥是真的在乎的,並不因為八阿哥的腳從小有病,這便稍有半點薄待……真好,是不是?

想到這兒,她便努力地笑。她應該替八阿哥高興的,不是麼?

到了十五阿哥吃女乃的時辰,嬤嬤們抱進來,婉兮進暖閣喂飽了,語琴等人又逗著小十五玩兒了一會子。

重新坐下來說話兒,玉蕤倒是想起一件事兒來,「……冬至節那天,跟十一阿哥閑聊,我們倒是說起八阿哥的婚事來。我借著十一阿哥,問了問這位八阿哥福晉的事兒。果然外頭傳言不虛,這位八阿哥的嫡福晉啊,是尹繼善大人的庶出之女。」

「這福晉的生母,乃為尹繼善大人的妾室,還是漢姓人,姓張。」

婉兮卻笑,「便是庶出又有何打緊?原本在朝廷為宗室指婚這事兒上,便沒什麼嫡庶之分,總歸綠頭牌上寫的都是父親、祖父,沒人計較生母是妻還是妾。」

玉蕤眸光悄然一轉,凝著婉兮卻笑了,「可是姐可知道,尹繼善大人的嫡福晉,是誰家的?」

這倒是將婉兮給問住了。

玉蕤便含笑道,「因我要說的這位嫡福晉,其實是繼室,後娶的。況且尹繼善大人多年在江南為官,與咱們離著也遠,姐不知道也是有的。」

語琴听著都笑,一個勁兒拍婉兮,「瞧你家瑞貴人這個會說話勁兒的。」

婉兮也是笑,點頭道,「這個繼室福晉,與咱們可有干系?」

玉蕤眸光輕抬,「尹繼善大人這位嫡福晉,是鄂爾泰的從女,也就是說是鄂常在和五阿哥福晉兩人的姑姑。」

「哦?」婉兮也是輕輕揚眉,「這樣說來,永琪跟永璇,倒是能因為這一宗婚事,而又成了內親。」

語琴便也忍不住輕哼一聲兒,「我猜,這會子無論是愉妃,抑或是鄂常在,必定又要忙活起來了。她們是必定要到永璇那邊兒拉近乎的。」

「雖說永璇這麼些年來,因為腳病的事兒,倒不受她們如何待見;可是這會子不同了,好歹八阿哥的婚事皇上如此重視,且八阿哥的岳丈又是兩江總督,那二位寂寞已久,這會子必定不甘再寂寞下去了。」

婉兮也是輕垂眼簾,細細思忖。

在婉兮心里,她自然相信永璇是個懂事的孩子。憑她與永璇這些年的情分,她倒是不擔心永璇會倒向愉妃和鄂常在那邊兒去。

只是,永璇是永璇,永璇的福晉是永璇的福晉,便是夫妻,也終歸是兩個人。

婉兮輕輕搖頭,「這事兒還有轉機︰終究永璇的嫡福晉乃是庶出,並非那位鄂氏繼福晉所出,故此情分上還隔著一層。便是愉妃她們要借助鄂氏繼福晉來拉攏永璇,卻也未必奏效。」

翠鬟在畔听著,心都不由得揪了起來。

她今年終究剛十四歲,哪兒能想到一位皇子的大婚背後,還能藏著這麼多暗涌的波濤去。

一想到八阿哥以後可能要陷在這樣的漩渦里,她都緊張得喘不過氣兒來。

因為腳病,八阿哥這些年過得已經夠苦了;如今生母又已經薨逝,他成婚之後有一個自己的家才是最大的依歸,可是若又要牽連進這些漩渦里去……那可怎麼好呢?

翠鬟有些失神,待得婉兮寢殿這邊兒眾人散了,翠鬟跟著玉蕤回她們的配殿去,連玉蕤都瞧出來她有些不對勁兒了。

「你這丫頭,這幾天這是怎麼了?」玉蕤回到自己的配殿,坐下就問,「瞧著有些神不守舍的,可是身子哪兒不舒服?」

終是寒冬臘月,預備著過年的差事又忙叨人,便是有個頭疼腦熱都是正常。

玉蕤這便抬手去模翠鬟的額頭,「嗯,好像是有點兒熱。你便別拘著了,趕緊坐下,我這就尋一副藥來給你吃。」

翠鬟心下燠暖,連忙扯住玉蕤的手,「主子別忙!奴才,奴才沒事兒。」

玉蕤皺著眉瞅著她,「還說沒事兒?沒事兒怎麼這麼魂不守舍的?沒事兒怎麼額頭都有些熱的?」

翠鬟一時心下慌亂,越發解釋不明白了。

玉蕤就更不放心,在炕沿兒坐下,捉著翠鬟的兩只手,「那就是……想家了,是不是?」

終究是剛進宮一年的女孩兒,這到了年下,怎麼能不想家呢?

玉蕤便垂首,「你們別急。好歹你們家里也都是在內務府里有差事的,等我回頭尋個機會,看是不是能安排你們好歹見上一面兒。」

「不過你們母家的職位都低,這便不是說能安排就即刻便見到的,總歸你們別急,我設法從中轉圜就是。你啊記住我的話兒,千萬別著急上火,否則到時候兒安排出機會了,你倒病著見他們,反倒叫他們更擔心不是?」

有這樣的主子顧著,翠鬟的眼淚都下來了。

她便更是心下愧疚,不想瞞著玉蕤,卻又解說不清楚,只能落淚搖頭,「主子您就信奴才吧。真的是沒事兒,奴才什麼事兒都沒有。」

玉蕤嘆了口氣,「那你總歸得給我個說法兒,才能叫我放心不是?」

翠鬟實在是沒轍了,又不忍叫主子再胡思亂想去,這便垂下頭,紅了臉兒道,「……其實,其實是奴才得了一本書。哦不,是半本……半本也不算,也就是個開頭兒。」

「因正是要到精彩的地方兒,可是後頭卻沒了,奴才這便有些茶不思飯不想,便連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有些神不守舍了。」

翠鬟說著急忙起身,就要給玉蕤下跪。

「奴才知錯了,主子罰奴才吧。」

玉蕤听著也愣住,旋即便是抬手捂著嘴笑開了。

「我當是什麼,原來是這個!咳,就這麼點事兒,你何至于要這樣兒?」

玉蕤不由得眯起眼來,「……咱們永壽宮里啊,為了一本好書就茶不思飯不想的,你哪兒是頭一宗呢?當年啊,咱們令主子看那狐說先生的筆記,那也是等得抓心撓肝的。」

翠鬟給的理由叫玉蕤放下了心,玉蕤便反倒走神了,「對了,說起來啊,狐說先生的筆記好些日子都沒見了。也好在咱們令主子此前是在養育著十五阿哥,也暫且沒顧得上這事兒。如今都十二月了,那狐說先生又忙什麼去了?」

听自家主子已經說跑題兒了,翠鬟這才悄然松了一口氣。

不過玉蕤旋即又收回了心思,對翠鬟道,「既然你手里有那麼好的書……你拿給我也瞧瞧?」

「啊……啊?」翠鬟都給嚇著了,抬眸盯著玉蕤,都說不出話來。

不因為旁的,就因為那書不是刊印本,而是抄本。八阿哥送給她看的抄本,一看那筆跡就是八阿哥親筆抄寫下來的。以八阿哥與自家主子和令主子的親近,那書只要往眼前一擺,就什麼都露餡兒了。

玉蕤詫異地盯著翠鬟,「哎喲你個小蹄子,還舍不得了是怎的?還是說……你那書,是不該咱們看的,嗯?」

翠鬟登時滿面通紅,連忙擺手,「沒有沒有!至少到奴才看的這一段兒,都是說神話故事,佛道仙人的,沒有什麼不該看的。」

翠鬟垂首使勁兒想理由,「……只是內里有一段兒,一位小小姐在看燈的時候兒被壞人拐走了,忒叫人傷心了。奴才看完那一段兒,哭了半個晚上呢。奴才便舍不得給主子看,可不想叫主子在這大年下的也盯著兩個哭紅了的眼泡兒去,也省得旁人又要拿捏主子去。」

玉蕤听得都樂了,輕拍了翠鬟一巴掌,「說得像那麼回事兒似的!只是,你難道不明白我的性子麼?你都說出那故事有多麼動人了,我哪兒還放得下了?」

玉蕤輕推了翠鬟一把,「趕緊去給我拿來去!我這會子心下都癢癢了。」

翠鬟被嚇瘋了,不敢再違拗主子,又不敢叫主子發現實情,這便趕緊跑回自己的耳房。

跟做賊似的,將門急忙掩了;這便掏出《石頭記》來,趕緊坐下抓住紙筆來,奮筆疾書——她得自己先抄下來,才敢捧去給主子看。

可是主子要得急,她這麼用手抄,這一時之間能抄得多少字兒去呢?

可是又別無其它的法子,她便只能硬著頭皮,也不管字跡好壞,只管囫圇地抄寫下去罷了。

好容易抄完一章,這才得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捧了去給玉蕤。

殊不知,她去這「一會兒」都已是半個時辰了。

幸好玉蕤與她們的情分深,也沒追究,只是坐在炕沿兒上含笑瞟著她,「小蹄子……你有蛾子!叫你立時取來,結果取了半個時辰。」

「知道的,是你取旁人寫的書來;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自己躲起來現寫的呢!」

翠鬟心虛地直搓手,想將手指縫兒里沾著的一點墨跡趕緊給搓掉了。

「哪兒能啊主子法眼,那里頭可是個男人的少爺的故事。奴才是女子,可寫不來那男人的口吻,足見那寫書的人是個爺們兒才是。」

玉蕤這便垂首去看那書。這一垂下頭去,便再沒抬起頭來,神兒都被那書給吸過去了,也顧不上再盤問翠鬟了。

翠鬟覷了個機會,趕緊給翠衿使了個眼色,她自己先溜了。

沒旁的,趕緊回去繼續抄寫接下來的幾章才是。

承乾宮里,永琪來請安。

愉妃與兒子說話,自然話題離不開皇太後聖壽那天,皇後與令貴妃、舒妃之間的那一場爭執去。

不過後宮的爭斗已經不是焦點,真正的焦點,自然是在那一場爭斗所代表的皇子們之間的爭斗去。

終究,皇上都已經五十歲了。這宮里往後的歲月,已是屬于皇子們的時代了。

「那永仗著是嫡子,在上書房里早鬧出不少的動靜來,我也听見過不少。只不過上書房那幫師傅、諳達們,都忌憚著皇後和永嫡子的身份,不敢報給皇上知罷了。」

「便是皇上撥冗去上書房看皇子們的功課,那些師傅、諳達們也自然都揀好的說,將個永夸成一朵花兒一般。就算皇上要親自考問功課,那些師傅們也都在旁沖皇子們對口型呢。」

永琪輕哼一聲,「可不是?便是在箭亭練習騎射,永但凡射不中,或者落在永瑆他們下頭,便必定要發脾氣,整治諳達的。教習騎射的諳達們無奈,只得悄然將他的箭在靶上給挪到靶心去。每次與永瑆競射,諳達們都判永贏。」

愉妃也是冷笑,「怨不得永瑆那孩子,那麼大的怨氣!也是,這才九歲大的孩子,誰不是心高氣傲的時候兒,竟能被永欺負成那個樣兒。」

愉妃垂首頓了頓,「若此說來,便也難怪舒妃竟然能放下當年的恩怨,回頭又去找令貴妃,聯起手來了。」

永琪眸光如靜靜的水波,「那一場爭斗雖然與兒子無干,可是兒子倒也從中汲取教訓。兒子這會子已經在勤于修習回部語言。相信過年的時候兒,皇上召見回部伯克,兒子便可在回部伯克們面前,小小展示一番了。」

愉妃不由得驚訝,「你已在悄然學回語?」

永琪含笑凝望母親,「是,兒子倒是听出了令娘娘的心意所在——今年若說什麼旗下話最該學,那自然是回語。」

「如今回部平定,可是朝廷與回部之間,最頭疼的便是語言與習俗的不通。便是內務府下編入了回人佐領,可統共人數也不多,選不出多少通譯官來。這會子朝廷最需要的,就是多一些精通回語之人。」

「額娘忘了,其實皇子學回語的規矩,是在康熙爺爺的時候兒就定下的課程。皇阿瑪他都是從小習學。那兒子自然要緊緊跟從皇阿瑪和皇老爺爺的教誨,將這回部的話全都學通了,也便于協助皇阿瑪處理回人事務。」

愉妃欣慰又激動,抬眼間已然是盈盈淚花。

「好孩子……你比為娘我更有眼光。我倒是不喜歡那令貴妃,可是你卻肯從令貴妃的話里听出真義來。可惜那皇後和永總當令貴妃全是設計,這便必定不肯用心去學;而你逆勢而起,若因此而熟練回語,到時候兒在你阿瑪面前替你阿瑪賺了臉面回來,你皇阿瑪心下必定將你看得比永更重了去!」

永琪儒雅而笑,「額娘放心,兒子今年都二十了,哪兒還能比不上一個九歲的小孩兒去?如今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兒子心下都有數。」

愉妃也是欣慰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永琪啊,額娘如今的處境你也知道,怕是很難再幫襯上得你什麼去。可是老天垂憐,你冷靜、睿智、懂事。故此額娘放心。」

愉妃輕輕拍著兒子的手臂,「……只可惜你子息有些弱,連著沒了兩個孩子。若你能再為皇上適時添一個皇孫來,那皇上必定在心下對你更重。」

永琪含笑點頭,「額娘放心,兒子一直在忙這事兒。子息,必定來到。」

愉妃听了,兩眉輕揚,便是笑了。

愉妃笑了一會子,還是嘆了口氣,「你今兒既然進內廷來請安,那便也別只來看我。去,到配殿也去瞧一眼鄂常在吧。」

永琪微微猶豫,「可是鄂常在她……連累了額娘。」

愉妃爺忍不住嘆氣,「誰說不是!若叫我自己來斷,我巴不得與她離得遠遠的!可是——咳,好歹為了你媳婦兒,為了叫她趕緊為你誕育子嗣,你還是去瞧瞧她吧。」

愉妃已然暫時放下了私己的恩怨,可是永琪卻還是站在原地沒有挪動。

愉妃便催,「永琪啊,快去吧……為娘這會子不至于小心眼兒,你不必為我顧慮。」

永琪卻是搖頭,「額娘誤會了,兒子不是為了這個。」

永琪緩緩抬眸,「額娘可听說了,皇阿瑪剛剛下旨,叱責我岳丈鄂弼?」

愉妃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話兒說的?鄂弼他做了什麼,竟然惹皇上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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