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如何煉就萬人煩(上)

坐在篝火前,我看著眾位哥哥和弟弟難得的和善目光,我抿著燦爛的笑。是的,我極喜歡笑。

但是,可笑的是,我的一生之中,其實並沒有幾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是不是很有意思?

坐在圍席最中央,最上首的年長女子看向我,問道︰「過幾天你便隨著使團一同去月氏國吧!正好,你其他的兄長和弟弟,都沒有去過那里。你此去,也算是重游舊地。吾兒可歡喜?」

我的姿容被對面的火光染得妖艷嫵媚,我從所有兄長和弟弟的眼楮里,就知道我現在的容貌,是多麼的讓他們覺得「礙眼」。加上我喜歡窮極燦爛地笑,我想,我現在,應該是蒼術草原上最美的男子了。

收回思緒,我笑著答道︰「好。」

我不說喜歡,也沒資格拒絕。所以,我只能說好。

她們都瞧不起月氏國,覺得月氏國的女人文縐縐的,很弱質。

蒼術部族尚武。所以,她們把唯一善待我的姐姐也嫁去了樓蘭。而姐姐嫁過去,就是因為姐姐不似其他姐妹喜好勇武。所以,女王看上了她身上唯一可以不被浪費的利用點——當時,樓蘭國未來的皇帝陛下喜歡她。

所以,她們很歡快的把姐姐「賣了」。

而我的價值,就在于我有讀心術。

蒼術女王,奧不,我的母王認為,以我的能力,一定可以給蒼術帶來她們想要的利益價值。

我一直在笑著。我的笑,我自己都覺得好看。怎麼這麼好看?

可是,她卻說我笑起來比哭都難看。

這個人,就是月氏國的皇帝——康正帝。

第一個看出我的笑並不發乎于心的人,是我喜歡過的第一個女人。我也希望她是最後一個。

她的年紀只比我的母王小幾歲,比我大很多。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我讓母王不高興的新法子。

我真的很想告訴她們︰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我已經過了祈求母愛的年紀了。我也從長日漫漫的時間洗滌下,明白了,我再怎麼忍受她們變著法子的虐待,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這個事實就是︰她們永遠不會愛我,永遠不會善待我的。

所以,我喜歡上母王的大臣,真的只因為她一句話︰「我發現世子殿下很喜歡笑,可無論世子殿下怎麼笑著,都有徹骨的冷漠在眼底。」

從來沒有人,願意花時間懂我,她們只喜歡花時間整治我。

而這個人,一句話讓我忽然發現了隱藏在我心底的委屈。我以為我已經很好的把這些情緒關了起來。可是,誰知道,它們一直在我心底潛伏著,只是為了挑準一個時機,讓我變得更加的不幸。

雖然我義無反顧的愛上她,一半的原因,是希望讓她帶我月兌離這個鬼地方。

可是,她最後還是辜負了我。所以,我們彼此之間,都沒什麼可相互怨尤的。

康正帝問我︰「你嘴這麼賤,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我妖孽萬千地水眸,神采奕奕地看著她,我認真地笑著說道︰「從小就天天被打,然後,就習慣了呀。」

康正帝微微一愣,她轉過頭去,捏了捏拳,沒有說話。

我之所以很愛笑,是因為我睡著的時候,常常是哭醒的。明明我不許自己再哭都已經十幾年了。

夜里做的夢,有時候我根本不記得,只是第二日起來,滿枕頭的濕濡。有時候,我清晰的記得,那些我年幼時的陳年舊事。如同夢魘,緊握著我的心髒,絲毫不給我強裝自己無心無事的機會。一幕幕令我苦不堪言的往事,不斷地重放,重放……讓我一遍遍的回顧我的不幸,我父親的不幸。

康正帝可能也是個有痛苦過往的人,因為她的眼底,也住著一頭困獸。

我很喜歡找她說話,雖然她對我避之不及,可是我卻覺得這很有意思。就好似我們兩個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她與別人不同。她總說想打死我,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在蒼術,所有嘴上說著對我百般好的人,私底下沒少欺負我。尤其是對著我一臉鄙夷,還不得不與我兄弟相稱的那些血脈上的哥哥和弟弟,姐姐和妹妹們,也都沒少打過我。

嘴上說打我,卻沒有害過我的,只有這個我想算計的女子。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這樣說的時候,笛子很不贊同。

扎哈哈笛子,是我的貼身侍衛。也是蒼術草原第一靶烏。她可能是喜歡我的。可是她最初接觸我,卻是因為那個女人要她監視我而已。

叛主一次,永不再用。可是我卻讓扎哈哈笛子一直在我身邊。為什麼呢?因為我不是她的主子啊!

「這些情不情,愛不愛的,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

我不止一次告誡自己。心這種東西,對我來說只是延續生命的一個器官罷了。

妖孽一般俊美容顏的男子,跪在案幾前,給蒼術女王倒酒。女王懷中的一個男子調笑著,擲出骰子。長眉入鬢,眉眼嫵媚,眸底流連生輝的男子,卻滿面淒美的苦笑,他也怯生生地擲出了骰子。

女王懷中的男子,看著女王的點數,又看向對面男子的點數,得意的神色變得慘白了起來。

蒼術女王卻大笑著說道︰「上一輪,點數最小的挨巴掌;這一輪,就點數中間的學狗叫吧!」

我看著我的父親,剛才挨完巴掌,現在又跪在地上,學著狗叫。而我的母親,當著眾多君侍的面,騎在他的身上,揪著他的頭發,拿著鞭子抽打著他,哈哈哈的狂笑。

在座的君侍們,都一並掩著嘴,指戳著我的父親。

我躲在氈房的角落里,看著這些,眼圈的眼淚一直在打轉,臉上燒的像貼著火燎烤一般灼熱難忍。

這便是我的回憶,我的噩夢。

康正帝問我,我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不過是復仇罷了。

這天下間的所謂正義,都是需要付出昂貴代價去尋得的。祈求上蒼的公平?上蒼何曾公平過?

康正帝又說︰「朕,憑什麼收一個不潔的男子入後宮?」

我真想把衣服月兌了,讓她看見我胸口的守宮砂。可是,我既然已經入了殿選,她怎會不知道,如果連守宮砂也沒有,早在第二輪就會被送出皇宮了,怎會挨的到殿選?

不過,她所謂的不潔,應該是說我曾與人「私奔」的事情吧?畢竟她是皇帝,想要查我,易如反掌。

所以,我只是笑著說道︰「因為我也有很大的價值!」

康正帝嗤笑一聲,無比輕視地嘲諷道︰「就憑你?你的讀心術,朕非常清楚是什麼樣的伎倆!」

「我會助陛下拿下攻打樓蘭國的關口要塞!」我挑了挑眉,我就不信她沒有這樣的野心。

「哦?你怎麼幫?」康正帝果然頗有意興地盯著我。

我看著她如同火炬般耀眼的目光,狡黠地笑道︰「陛下允準我入選,我便幫助陛下。不然,我沒有理由長期地留在大月氏國,屆時被送回了蒼術的話。即使我想幫陛下完成大業,也愛莫能助了。」

康正帝微微眯著眼,思量了片刻,說道︰「好,你先回去,朕再想想。」

我退出交泰殿的時候,看見了挺著肚子,面色慘白的鳳後。我想,听者有心這句話,怕是為他量身造就的詞匯罷。

我從小到大,最不喜歡看的就是一群貴公子們,在那比著表演知書達理。所以,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笑著指戳他們的痛腳。雖然總是挨到更多的欺辱,可是,看著他們色變吃癟,是我唯一的快樂。

我不知道別人的快樂是在什麼時候,我只是知道,應該不會有人甘願放棄快樂,追求平穩的吧?

可是我並沒有張口嘲諷鳳後,而他卻已經一副,搖曳在風中燃燒殆盡的死灰那般,倉皇而去。

我撇了撇嘴,對梁斐芝說道︰「不干我的事啊!你可是看見了的!」

我要借康正帝的手,把債務,一筆一筆的要回來。在那之前,我一定不能落選。

「你怎麼一點也不像你的父親,身為男子,雖然咱們草原上,不講求男子也一定要墨守成規。可是,你這樣的態度會吃虧的。」

我看著面前的這個和我母親差不多歲數的女子,我不過是想叫她救我出離那個鬼地方。為何她都死了,還不放過我,每每在午夜夢回,又來擾我清夢。

我最討厭別人拿我和我父親比。母親拿我和父親比的時候,要麼就是拿青銅的酒盅,砸到我的頭上,劈頭蓋臉的罵我是個雜種賤貨。要麼,就是酒醉的時候打我消遣她的不如意,一定也要扯著罵罵我的父親才算順心。

我那時,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為何?為何要這樣對待一個孩子?

我還討厭被人拿著和我父親比的原因,就是我父親的隱忍和不爭。

你不爭,別人就會把你當成活該被欺負的料子。既然爭,與不爭,都會挨她們的打罵,我憑什麼讓她們單方面的愉快,而我一個人承受所有的苦痛?

所以,我學會了察言觀色,我在常年的備受凌虐之下,掌握了讀心術的技巧。她們,這才慢慢地開始怕我。

被人害怕,真的是一件很舒暢的事情。尤其是被曾經完全壓倒性欺凌我的人害怕,我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讓我興奮又快樂的事了。

扎哈哈笛子總是說我︰「世子殿下,忍耐有時候會換取些舒坦。為何一定要讓自己處處踫壁呢?」

我笑著說道︰「怎麼?我自踫我的,礙著你了?」

扎哈哈笛子眉眼間微微動容,卻說出了一句我永生難忘的話。

她說︰「殿下,我知道你這樣的攻擊姿態,是在保護自己。請世子殿下不要再這樣四處踫壁了吧,笛子願意保護世子殿下一輩子!」

我當時輕笑了一聲,可是我知道,有一陣和煦春風,將我堅硬壘實的心吹開了一絲細微的縫隙。

可她,畢竟是我那個血緣上的母親賜給我的人。她的話,我能信麼?即使我想相信,我也不能去信。

我看著她黑珍珠般溫和誠摯的眼眸,目光灼熱。我低垂眼眸,當我水眸再抬時,我又清空了心底的所有情緒,笑著說道︰「好呀!那就用實際行動兌現諾言吧!」

後來,康正帝把笛子支配到遠邊,每每我看著日夜星辰,總會想起她那時的神色,那清澈的眸子里,只有一個笑的妖媚天成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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