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如何煉就萬人煩(中)

我和扎哈哈笛子的緣分,始于我頂撞女王一個不受寵的小爺開始的。縱使是一個不受寵的小爺,在他們眼里,我不過是一個隨便踩死,也不會有人在意的螻蟻。

我的嘴,是從來不饒人的。因為值得我三緘其口的人,實在沒有幾個。

這個小爺縱著自己的侍從暴打了我,又將我渾身潑了髒水,綁在羊圈。那時,我才十一歲。

扎哈哈笛子見我凍得哆嗦,卻也不喊不鬧地在那發倔。她也不顧她好友們的奉勸,毅然過來給我松了綁。

蒼術的入冬是極冷的。雖然沒有雪,可是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吹著的風,都像刀刃一樣,一刀刀的削走你周身的余溫。所以,蒼術的牧民們,總是年邁風濕病頗多。

我總是在想,女王怎麼就不快些病死呢?

扎哈哈笛子救下我,我也沒有道謝。反而笑著說道︰「我可沒什麼能打賞你的。」

扎哈哈笛子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看著我的笑靨發呆。

我鑽回自己的氈房,便把這人,這事拋在了腦後。

當我私奔不成反被擒的時候,擒拿我的人,也是她——扎哈哈笛子。

然後,女王便讓她從此做我的貼身侍衛。

扎哈哈笛子從未問過我,是否記得幾年前的事情。我也從未跟她聊及此事。就好像是心照不宣。又好似從未發生那樣。

女王的寢殿里,壓著一幅畫。那畫上的男子長眉入鬢,眉眼之間的妖孽萬生渾然天成。水眸翦水,嫵媚顧盼。俊挺精巧的玉蔥鼻下,有一張天生含笑的妖嬈紅唇。那畫中之人與我有七分肖像。因為那人,就是我的父親。

我一直不知道,為何女王在我父親活著的時候,用無窮盡的惡劣手段折磨欺辱他。而他死後,反而還要畫這樣一幅畫。

我斷定︰女王有病,而且病的不輕。

我的父親是夢瑤國的貴公子,因為和心愛的女子地位懸殊,只好私奔。我的父親原本是想跟著心上人跑去樓蘭的。熟知,路過蒼術,被女王強扣了下來。

她貪圖我父親的容顏,便殺了我父親的心上人。草原的女子都比較野蠻,她們要的男人,就會視為獵殺的動物。她強要了我的父親,于是有了我。

可是我偏偏早產。女王便認為我不是她的孩子。

于是,從我一出生,就是我噩夢的開始。

這事,整個蒼術草原有不少人知道。我猜想扎哈哈笛子也是知道的。可她從來不問我。類似︰你想不想念你父親;你兄弟姐妹為何總欺負你;為什麼你總看見別人的不好等等……任何相關的問題,她都不曾問過。

她只是安靜的遵從女王的命令,守護著我。

我從不叫女王為母王。因為母親這個詞,她不配。

康正帝對我說︰「執羽,你所謂的讀心術,其實是小孩子常年遭受虐待,習慣了察言觀色。然後,從人的細微舉動和神色中,慢慢總結出來的。你的讀心術,對朕沒有一定的必要。那筆交易絕然不會成立。你,是真的想要朕,幫你踏平蒼術麼?」

我笑著問康正帝︰「陛下,你嘗試過,冬天,跪在沒有雪的寒風里,整整七日麼?」

康正帝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我知道,她心底生出了一頓廉價的同情和憐憫。

我托著下巴,說道︰「陛下既然心疼我,便‘幫陛下自己’,把蒼術從版圖上畫成自己的吧!」

康正帝的眉宇中微微蹙了蹙。一般人受我這樣直言心事的時候,都會習慣性以反擊和戒備的姿態回應。不管是言語上,還是神態上。

可是康正帝卻無故生出了心疼。她心底是有霸業的,可是她卻不生氣我完全拒絕她冠冕堂皇的「好意」。

「好。朕不會再說幫你打下蒼術,你只是選擇幫朕。若是能成功,朕欠你一個人情,自會重謝你。」康正帝不怒反笑地說道。

我終于發現了有意思的人。

我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討厭明明自己受惠,卻還要好像給予別人多大恩惠的人?」

康正帝抬了抬眉,反詰道︰「有讀心術的人,是你吧?」

我眯縫著水眸,笑道︰「你不是也有遭受虐待的幼年麼?我們即是同道中人,何必說兩道的話呢?」

康正帝無奈的皺了皺眉,說道︰「朕看你平時對小孩子,尋常人,沒那麼多刺。你為何老找朕的麻煩?」

「我何時找過你麻煩?」我怎麼不記得我找過康正帝的麻煩?

康正帝把整張臉皺成了一團,說道︰「要是這麼說來……好像還真沒有……」

我攤了攤手。

比逗笛子更有趣的,就是逗康正帝。

別的稍有權勢的人,在我言辭之下,總會通過自己的權力所及,想方設法的給我使絆子。我人生的難度,不光有別人給我加注的,還有我自己提升的。

可我覺得這很有意思。

因為,我人生的意思,除了復仇,沒有別的。平時過的太安逸,我怕我忘了我自己的使命。就如同那時候,我萬念俱灰的尋死,女王不允。我和她的大臣跑了,她又要抓我回來。然後竟然一臉悲憫地問我,要怎麼做,才能原諒她這個母親。

母親?可笑。

若不是她在我十四歲時,想對我施暴,結果發現我大褪根有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胎記。我恐怕早已……

但是,這件事,沒有人知道。那夜當值的人,全部被女王殺了。

我以為這件事沒有人知道,直到我又一次直言不諱地羞辱了女王的三兒子,他指著我說我是下賤胚子,父子共侍一妻。

女王得知後,將她這個最寵愛的侍君之子揮刀殺了。

她對我說,別難過,以後不會允許任何人再欺負我。

我看著蒼老的女王,笑著說︰「我沒什麼可難過的,死掉的人,又不是我兒子。」

女王一氣之下就病了。

可我說的事實啊,我真的沒什麼可難過的,死掉的人,也真的不是我的兒子,怎麼就輪到我難過了呢?

她在病榻,還要我侍疾。女王略顯蒼老的眼楮,變得不似從前欺辱我父親時那般犀利有神,她對我說︰「子,取子衿之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你還未出生時,孤給你取的名字。母王知道,很多事情,是對不住你的。可你流淌著孤的血脈,血脈相承,是沒有隔夜仇恨的。」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我為何突然之間變得有些仁慈。

又或許,我是被這曾經渴望許久,卻求而不得的所謂親情,突如其來的嚇到了。

父親臨終前,十分愧疚地對我說過︰「子,你要時常笑著,人說,揚手不打笑臉人。父親對不住你,讓你吃了許多苦。父親怕你以後,還會吃更多的苦。原諒父親吧。」

于是我在女王身旁侍疾的時候,一直是保持著滿面笑容的。可我這笑容,是因為女王病了。但可惜的是,她就是不病死。

女王莫須有加注在我父親身上的罪名,使我從出生開始,就不被她喜歡。甚至,連父親在一開始,也不願看見我。因為他生下了他憎惡的人的孩子。她還讓父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拿捏著父親的信物,說父親若是死了,就把他的尸首月兌光了,一路上不留體面的丟回夢瑤父親的母家。

後來,父親活活被他凌虐到病死,她也果然沒有食言。將父親的尸首,就這麼毫不體面的送回了夢瑤國。

女王在這麼做的時候,可考慮過我的感受?

所有的人每每在欺負我的時候,女王選擇置若罔聞的時候,可考慮過我可能是她的孩子?

就算我不是她的孩子。可一個年幼的孩子,何其無辜?稚子無辜這句話,她可能不懂。既然不懂,說什麼青青子衿,秀什麼自己都不懂的文采?是來搞笑的麼?不過,我笑了。她的笑話,還算講的成功。

我既然是女王的孩子,怎麼能不沾染一星半毫她的瘋狂和偏執呢?

笛子勸我︰「放下仇恨,才是對那些人最大的懲罰。越是心里記恨,越是自己活在自己一手鑄造的地獄中。」

她說,她此生最大的心願,是看見我發乎于心的微笑。

她說,我真正的笑容,應當是這世間最美的東西。

我只是一臉不以為意地說道︰「一個武將,說這起子肉麻的話。不過——很好听。我認為——你說得對!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見那一天。你就更別期待了!」

笛子問我,我經常不見蹤跡,是去散心了嗎?

我對笛子有所戒備,可是,我用笑容掩蓋了一切。

扎哈哈笛子見我不回答,便也沒有追問。我不知道她每次都是如何稟告女王,我究竟去了哪里的。

每個月,我都會偷偷的離開,不在我的寢居,甚至也不在草原上。我不讓扎哈哈笛子跟著,她便真的沒有跟著。

我時常不與那些礙眼的人在一起,她們往常喜歡打我罵我,用話語羞辱我。在我漸漸學會反擊之後,她們便不再喜歡來招惹我了。反倒是我經常去激怒她們。只為好玩。

扎哈哈笛子許是覺得與我親近了些,便開始總是勸我。

可是我沒有給扎哈哈笛子任何承諾,我只是仿佛什麼也听不懂一樣,對她妖嬈絕艷的一笑。

也是因著她的規勸,我對她所有的感動,都歸附于零。

是的,我就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男子。

怎麼,現在讓我學著寬容大度麼?可笑。

當初每一個人,包括牧馬放牛,甚至趕羊的賤奴,都敢欺負我。女王喝醉了,用火棍子燙的我渾身水泡,潰爛也無人問津的那些痛楚。可曾想過我也是個有血有肉,會心生怨恨的人?

我知道,扎哈哈笛子終歸還是女王的人。她說這些話,從她的眼底,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希望我能和女王,化干戈為玉帛。

恩仇全泯麼?女王覺得愧對我父親的,能從我身上找補、償還麼?

哈,憑什麼?

按她的行為思想,意思就是︰我打了你千萬萬個巴掌,但是我發現,我累了,而且我好像,打錯了人。所以,噯——你原諒我唄?

這是在用生命講笑話麼?

女王啊,你錯就錯在你太過高看你所謂的王權。

這前提必須建立在,我願意把你當成女王的前提下。可你,對我和父親做盡了揉虐之事,如今卻異想天開的認為,上嘴皮踫下嘴皮子,就能讓我當做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過。然後把女王你當成慈母去感恩,去孝順。

任何事情,都是要靠自己爭取的,而不是去要求別人「應該」如何。

你是女王,我不過是蒼術草原上,任何人都能肆意踐踏的,空有世子名餃的一個——踫巧與女王有血繼關系的人罷了。

如若不是我現在有「讀心術」的利用價值;若不是女王曾看見了我身上的胎記。誰會學著寬容大度的待我呢?可笑。

我現在所有的價值,和讓別人畏懼的本事,沒有一樣是我祈求來的。

女王想踫踫嘴皮子,就讓我全心全意為她所用。還這麼會挑時機,不早不晚,正巧是月氏國和夢瑤國兩虎相爭的時候。

人世間,哪有那麼多廉價的寬容大度和同情?即使別人有,可是非常抱歉的是︰我踫巧,就沒有這個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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