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一封朝奏九重天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場雨姍姍來遲,卻似乎鉚足了勁下個不停。

從子時變天烏雲翻滾,一直到現在,磅礡的大雨恣意傾瀉。

不到半個時辰,干涸的大地已是一片泥濘,四下里一片汪洋,那水光與暗沉沉的天空相相襯,顯現出那晦暗來。焦黃枯萎的植物,終于在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獲得了上天的垂憐,拼命吮吸,似乎想要一下子將損耗的命源補足。

一支隊伍飛快的朝前方奔馳。駿馬疾馳,馬蹄鏗鏘,濺起的泥水飆射道路的兩側。平曠的荒野,這支隊伍無疑增添了一絲絲的生氣,卻也帶來了一分肅殺。荒野荒涼,盡皆荒草雜樹,一望無遮。隊伍來得快,去的也快。

有一片瓜地孤零零的立在荒草圍堵之中。瓜苗已是稀疏,一些瓜暴露在藤蔓葉片之外,許多已是壞掉了。有鳥雀落在瓜地里,隊伍來時,鳥雀振翅高飛,驚恐在天空中徘徊滯足。當隊伍離去,這些鳥雀又俯沖而下,落在瓜地里,悠閑的抖擻羽翼,啄食起來。

有人搖搖晃晃的從遠處走來,一腳踩進了瓜地里。

雨很大,瓜地已是被水浸泡,來人也沒有穿雨具,渾身上下已是被雨水浸濕了。

這人站在瓜地中,眯著眼楮望著遠去的隊伍,而後彎腰一把摘下一顆西瓜,噗通坐在泥水地里,一掌劈開西瓜,而後大口啃食起來。這個人狼狽不堪,樣貌憔悴,想來在烈日之中趕路許久,饑渴難耐,故而不擇食。

雨勢很大,讓渴盼雨水的人們一下子由喜而悲。

雨水,並不一定讓人歡喜。

干涸多日的大地,雨水過多只會讓已經被摧殘的不成樣子的作物凋零、腐爛。

于是乎,許多地方,面色焦黃的人們呆滯不動,欲哭無淚。只是望著那密密麻麻無邊無際的大雨,還有眼前那汪洋的水澤,仿佛一線生機也被斬斷了。然後,有人跪倒在地,痛哭起來。有人跳腳指著黑洞洞的天空,厲聲斥罵。可是,蒼天無語,萬物無聲。只有那雨水嘈雜而響亮。

轟隆隆的聲響,有屋宇倒塌。

吃瓜的男子忽然抬起頭,不知何時,有人出現在他數丈之外的地方。

地上已是散落著許多如被野豬啃過的瓜,瓜瓤殷紅,瓜子烏黑。這個吃瓜的蓬頭垢面的男子,一雙眼眸黝黑深邃。他緩緩站了起來,然後默默的朝那個人走去。

一前一後,兩個人沿著泥濘不堪的道路,朝東南方向走去,消失在蒙蒙煙雨之中。

老鬼跪在地上,等來的沒想到會是申斥,這讓老鬼心中不滿,可卻不敢反駁。當來人將無名的懲罰令念完,老鬼抬起雙手恭敬的接過文書。那人負著一手,淡漠的看著他,道,「這是上面的意思。不過,你也不要心生不滿。這段時間你在龍門城所做的事情,上面的大人們是看在眼里的。為什麼會申斥你,不過是讓你不要自滿驕傲,繼續勤謹做事。無名有功必賞,但是,這次的功勞有些大,不是樓主們能夠做主的。等回山上,到時候迎接你的,怕是獎賞令了!」

「多謝樓主厚愛,老鬼不敢怨言。」

「嗯,知道進退就好,要知道,無論申斥懲罰還是獎賞,這都不是我們所該關心的,要記住,我們是屬于無名的,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無名的。只要你有價值,無名便會栽培你給你機會,但若是沒有任何價值,那便休怪無名無情。」

「老鬼明白!」

「行了,起來吧!這雨真是討厭,竟然下個不停。想來,許多地方又該出現災情了!」

「這是地方官府的事情,樓主無需掛懷。」

「呵,誰管他們的事情,只是大雨不止,礦山便要停工,一旦停工,銀礦便只是死物。」

老鬼愣了一下,連忙低垂下頭道,「老鬼糊涂了!」

「得了,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去吧,我在這稍微停留一下便會離開,無需相送。」

「老鬼告辭!」

老鬼離開後,一名玉樹臨風英宇不凡的少年負手從旁邊的房間里走出來。老鬼的上司一個英俊的年輕人轉過身露出笑臉,躬身行禮道,「參見王爺!」

「你這家伙如此憊懶,若非本王慶典,你怕是又要推掉了吧!」

「小的豈敢,只是主子那里事務繁忙,實在走不開。」

「呵,他事情多,難道我不多!我這忙的要死,父王的喪事,大哥和三哥雖然互相齟齬,特別是大哥,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但是,到底是兄弟啊,所謂人死事大,我也不可能將他們怎麼樣,該發喪發喪,到底是王府的顏面,是不是?加之現在封地由我管理,大小事務,如旱情、蝗災、水澇等等,一應事物交雜而來,讓人難以應付。想想,還是以前好啊,什麼都不要管,只要陪著母妃念念經就好了,多麼自在!」

「王爺說笑,人總是需要成長擔責的,不可能一直游離在事務之外。」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也不過是在你面前發發牢騷罷了!對了,他怎麼樣?」

「主子安好,王爺不必擔心。」

「唔,那就好,他已經許久沒有給我來信了!」

「主子事務繁多,等閑下來的時候自會給王爺來信的。」

「你在這邊待多久?」

「明日便走。」

「這麼急?」

「這里有王爺照應著,不會有什麼事的。」

「你倒是會撂挑子!行了,不用擔心,只要本王在,你們無名便能在龍門橫著走。」

「多謝王爺!」

「行了,別假模假樣的了,走,跟我喝幾杯去。」

「是!」

老鬼走在街上,雨勢很大,朦朦朧朧的,街道上的人影如幽靈一般。只聞得雨水嘈雜,老鬼的內心卻是有些恍惚。他不明白無名對自己的處分目的是什麼,如果真如那人所說不過是敲打,那敲打的用意是什麼?他回想自己在龍門城的表現,並無張狂過失之處,更未出現過錯導致行動失敗。既然如此,上面敲打自己做什麼?

他想不通,所以內心恍惚,有種深深的挫敗感。

他想起田綰的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每個人都有私心。只要環境適合,私心自然會產生。他老鬼極力否認,可事實便是如此。自己不斷的立功,不斷的去表現,為的是什麼?表忠誠,表忠誠又是為了什麼?為了提升自己在無名的地位與權勢。可最終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自己!

他停了下來,一輛馬車飛快的從他身邊掠過,濺起水花落在了他的身上。老鬼皺了皺眉,只覺得月復部火辣辣的痛。他伸手模了一下,隨即拔腿朝前面走去。

車簾放下,蒙圩倦怠的靠在車廂上,合上了眼楮。

這段日子他並未離開龍門城,一直在一家客棧里歇著。其實也不是歇著,只是很少外出罷了。祭壇消失,那些人也消失了。他們去了哪里?難道真有通玄的東西和地方?他有種失落感,仿佛一道天機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卻被自己錯過了。天機天機,萬年難得,錯過了便真的錯過了!他無力的靠在那里,渾身充滿著疲憊感。

趕車的是華僧,坐在蒙圩對面的是千勝先生。

「三爺在想什麼?」

千勝先生端起面前的酒杯啜飲了一口。兩人之間是一張矮桌,矮桌上擺著酒水和下酒菜。馬車雖然馳行,卻不顛簸。

蒙圩睜開雙眼,無奈一笑,道,「先生可相信仙神?」

千勝先生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看見並不代表真實,沒看見並不代表沒有。古有圖集,說仙神聖賢,難道真的是無稽之談?太過久遠,真相淹沒在了煙海之中。」

「這麼說先生也相信?」蒙圩直起身,來了興致。

千勝先生卻是搖頭,道,「我修武道,只是為了提升殺人技法,卻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道。道,有萬千,佛門之道,道家之道,儒家之道,甚至兵家、法家、縱橫、陰陽等等,均有自己的道。道是什麼?片面而言,便是各門各家所確立的佇立于世的學說。但不管從哪方面而言,我都認為,所謂的道,不過是每個人在這世上活下去的信念。」

蒙圩頹然一嘆,懶懶的靠在車廂上,伸手端起酒杯道,「先生說的是,只是武道之人,總還是希望能有突破極限飛升成仙神的渴望。雖然虛無縹緲,雖然可能有些滑稽,但是,這也是武道的前途。龍門城所發生的事情,便是一種印證。死了的劍聖復活,飛天遁地的老者,氣勢洶洶的幽冥,天地異象的出現,諸如此類,都讓人神往。仿佛,這個世界才是假象,而被我們稱為虛妄怪談的世界才是真的。人之矛盾,便是如此,讓人不堪啊!」

千勝先生笑了笑道,「其實公子是步入誤區,有些走火入魔罷了!」

一杯酒下肚,蒙圩已是有些清醒過來。他道,「先生說的沒錯,若是每日沉浸其中,便真的會發瘋的。罷了,隨風去吧!人說機緣機緣,是自己的才是機緣,別人的,算什麼機緣!只是龍門城如今局勢,可不利于我們洛蒼啊!」

千勝先生欣慰的看著蒙圩,他終于關心起洛蒼來了。

「兵法有雲,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擾之,卑而驕之。如今無名強勢,又有王府支撐,在這一塊,洛蒼毫無優勢。只是出了龍門城範圍,距離王權越遠的地方,可還有那麼多依仗?三爺不如以退為進,與其形成犬牙交錯狀態,彼此抗衡。」

「果然還是要听先生分析,不然蒙圩可就真的一頭霧水了!罷了,還是回去讓大哥自己折騰去吧!」

「三爺這是故意撂挑子啊!」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嫂子都要拆我房子了,我還能讓大哥一人在旁邊清閑!」

「這算是熱鬧的一家子,讓人艷羨啊!」

「要麼我委托先生出面處理,想來嫂子是會看在先生的面上饒過我家房子的。」

「咳咳,咳咳咳咳!三爺別鬧!」

一封朝奏九重天。

京都艷陽,驕陽如火,炙烤著大地。暴雨之後的大旱,使得京畿周邊災情驟然惡化。已有不少流民匯入了京城。京兆府、東廠和錦衣衛等紛紛出動,為此京城治安。

宮闕重重,自古以來便積澱了無數故事。這些故事,無不帶著血腥與陰謀。仿佛,深宮大院之內,本就是孕育此類故事的沃土。

驕陽燒灼,宮殿閃爍著刺目的光芒。

大殿,寂靜,流溢著冰塊散發的寒意。

穿著明黃長袍的皇帝打開奏折,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皺起,好一會兒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欽天監副監在殿外求見,皇帝抬起目光落在那個瘦小烏黑的男子身上,將手中奏折放下。

「進來吧!」

「喏!」

那欽天監副監小心翼翼躬身步入,然後跪在殿中。

「微臣叩見陛下。」

「說吧,有什麼事?」

「欽天監正監如惠大人已經好轉,微臣特來秉知陛下。」

「哦?已經好轉?可能說話?」

「暫時不能,御醫說如惠大人身體虛弱,需要飲食調養,需要過些時日才能復原。」

「唔,那就讓他養著吧!對了,你執掌欽天監,天象可看透?如今驕陽似火,大澇之後又是大旱,各地已是雪片似的上來奏報,情況很是嚴峻。你欽天監可是任務繁重,想想辦法,怎麼解決目前的問題。」

「微臣遵旨。」

「如惠那邊有御醫在就行了,你也別到處跑,安心做事就好。」

「是!」

「去吧!」

「微臣告退!」

那人離開後,皇帝又將目光落在了奏報上。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悅。奏報是禁軍周馳讓人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奏報上說慶王被人所害之事。他放下奏報,幽幽一嘆。雖然平日里他很想宰了這個家伙,可是現在他真的死了,他卻歡喜不起來。內心的迷茫與空落,總覺得似乎什麼東西被人奪去了似的。

不過,他想到的不是慶王之死,更非龍門城現在誰在主持,而是現下局勢紛亂,慶王死了,朱兆和和朱兆基勢同水火,那麼,他這個做皇帝的日後應當如何處斷龍門的事情。撤掉是不可能的,那樣會引起各地藩王的反彈和民間的非議;可若是不受掌控的如慶王一般的人主持,那又是給自己添麻煩。所以,現在後事如何處置?

「進來!」

皇帝忽然抬頭,威嚴的喊道。

毛驤立時滾地而入,匍匐在地。

「卑職叩見陛下。」

「龍門城現在局勢如何?朱兆和和朱兆基怎麼樣了?」

「啟稟陛下,朱兆和和朱兆基已死,現在主持龍門事務的是慶王四子朱兆圭。」

皇帝眉頭一凝,冷冷的盯著毛驤,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已有十余日,下面奏報過來耽擱了時間。」

「廢物!」皇帝怒斥道。毛驤跪在地上,渾身戰戰兢兢,自打接到奏報,毛驤便知道會挨到訓斥。所謂天威難測,便是如此。皇帝起身,從御座上走下來,來到了大門外。

殿宇重重,回廊無數。陽光如火,在眼前生輝。

「朱兆圭此人了解多少?」

毛驤急忙轉過身,跪對皇帝,道,「此人年少,是慶王第七房妾室所生,一向聲名不顯,只是與王妃關系很好,頗受王妃看重。」

「龍門城現在局勢如何?」

「已是穩定下來。」

皇帝冷哼一聲,淡淡的道,「看來也是個有本事的人,能如此輕而易舉的平息內亂,魄力和手段不小。看來,越是不起眼的角色,反而越是厲害。兩虎相爭,漁翁得利。小小年紀有如此本事,便不是個善茬。讓人盯著他。」

「卑職明白。」

皇帝揚起頭,眯著眼楮望著湛藍的天空,喃喃道,「你這是故意給朕擺個迷魂陣是嗎?死了便死了,還要給朕制造麻煩!來人!」

「陛下!」老太監從旁邊跑了過來。

「傳旨龍門,慶王為歹人所害,朕心悲痛,天家血肉,無故而終,催人心肝。然,事已至此,往事不可追。特賜慶王謚號‘忠正’,著內務府撥錢督辦喪事;令,責令有司嚴查此事,捉拿凶手,明正典刑。此外,慶王四子溫良恭儉,頗有才華,允其承繼慶王爵位,繼續管理龍門封地。」

「喏!」

「去吧,寫好給朕看看。」

「奴才遵旨。」

太監離開後,皇帝回頭瞥了一眼毛驤,道,「進來京畿多事,你們錦衣衛注意點,莫要讓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奸宄鼠輩在京城鬧出事來。另外,一些邪門歪道,最是妖言惑眾,給朕嚴查。」

「微臣遵旨。」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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