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算盡輸贏誰為先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慶王府自始至終都處于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無論是王妃、各房姨太太,亦或是下面的管事、僕役、丫鬟等等,都默不作聲的生活著。

或許,在生命的意識里,只要不死,總要繼續生活。

今日,晨輝灑落,熱鬧了一夜的王府周邊,也恢復了安靜。

王妃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風韻猶存,可見年輕時候是何等的美麗。而各房姨太太此時正站在王妃的面前,個個露出不解和不安之色。今日的靜,頗為讓人不安,仿佛空氣里隱藏著無數細小的針,刺痛著人的神經。

管家、僕役和丫鬟等均在外面候著,沒有人敢移動一步,也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清晨,空氣流動,風徐徐而來,帶來了一天中最為恣意的涼爽。

「這些日子,想來你們也是驚怕不已,不過卻沒有忘了我們王府的規矩。」王妃開口道,聲音平靜優雅,保持著大家閨秀的氣蘊。「這很好,說明王爺平日待你們如此恩愛,也是值得的。王府出事,大家榮辱皆在一起,只有危機化解,方得始終周全。如今,夜里的響動大家是听到了的,你們恐怕也是一夜未睡。老大啊,到底是王府血脈,雖然偏激,做事魯莽,惹出如此亂子,但怎麼說呢!他也是王府的子嗣,更是長子嫡子,身份高貴,即便惹出如此亂子來,王爺回來,怕也不過是一頓責罰,大不了奪去地位罷了,至于性命,應該是無虞的。算算日子,王爺也是該回來了,只要他回來,亂子便會平息,你們大家也都能如往日一般過上安詳自在的日子。錦衣玉食,高貴榮華,這是你們命里該有的。不過,今日讓你們過來,卻是有幾句話要交代的。」

王妃說話有條不紊邏輯清晰,又聲色不疾不徐,頗有法度。看她那容顏神色,更是無波無瀾,讓人很是疑惑,難以猜透。屋里的幾房姨太太,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有的頗為受寵故而地位崇高,有的卻是備受冷落,雖然生有子嗣卻也難得受人尊敬。不過,不管地位如何,這些人卻都很是敬畏王妃的。

「第一呢,你們都是有頭臉的人,即便王府分崩離析,我也不希望你們做出有辱臉面的事情來。莫忘了,你們的生死,也是與王府存亡牽系一起的。王府存,則你們安然無恙,王府若亡,想來你們也不得生存。所以,不要讓我發現你們有任何有失體統的行為和言辭,若是被我發現,莫怪我執行王府的家規。」

這當中有人已是變色,露出驚慌的樣子來。而有人冷冷的望著那驚慌的人,露出譏誚嘲諷的冷笑。王妃卻是靜靜的坐在那里,目光望著面前的白瓷茶杯。余煙裊裊,茶香四溢。

「這第二呢,兆和雖然長子嫡子,貴為天家血脈,但到底作出如此不雅的事情來。所謂,父在,子不敢逆。兆和所為,不和禮教,不順天命,注定失敗。雖然幾日來我所听皆為風言風語,但空穴來風,必然有因。我希望你們潔身自好,以王府為重,莫要因為一時糊涂而如牆頭草,作出錯誤而愚蠢的事情來。若是如此,可就與謀逆相合,可非家規所能抵償,你們必要慎重。」

那冷笑的人面孔驟然一凝,眸光幽冷的落在了王妃那已有皺紋的臉上。

「這第三呢,我們婦道人家能做什麼,自古以來不過是輔佐夫婿,安定內室,不讓其在外擔憂罷了!所以,王府外雖然亂糟糟的,這些日子王府里卻是與往常無異。因此,我希望你們能繼續堅守,管好自己的人,更不要與外間那些奸佞之徒有些瓜葛,亂我王府內的安寧。」

王妃已是端起茶杯,淺淺的喝了一口,微微抬起頭,眸光靜靜的在眾人身上掃過。她忽而一笑道,「都不要緊張,不過是說說家常話罷了!我們雖然同居一府,但往日里往來卻是不多。王爺雖然不是皇帝,王府也不是皇宮,但天家的規矩卻在我們這里無絲毫松懈,倒是疏遠了我們這些姐妹的情分。罷了,留你們在這也不過讓你們緊張,都去吧,吃吃喝喝,繡繡花,寫寫字,唱唱曲,該怎樣便怎樣吧!」

「王妃安康!」

各房姨太太福了一福,齊聲唱喏。王妃點了下頭,她們便離去了。

王妃一人坐在那里,身影落在桌椅上,顯得寂寥。晨光雖然俯照,大地也已明亮,但內外的寂靜,卻讓人不由得感覺孤獨。王妃雖然是慶王的正室,但卻一生無子女,無論是朱兆和、朱兆基還是其他幾位王子,都是各房姨太太所生。說不嫉妒,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嫉妒又有什麼用?人這一輩子,到得如此地步,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惋惜和不忿的了!

王妃平素很少出門,對于王府中的事情也很少插手。她是個禮佛之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有自己的佛堂,平日念念經,抄寫佛經,倒是打發時間不錯的選擇。只是,朱兆和的事情突然發生,讓她不得不從清靜世界里走出來,來面對這亂糟糟的紅塵。

只是,她一個女人能做什麼?

有人過來,王妃回過神抬頭望去,隨即露出慈和的笑意。

「圭兒來了!」

「孩兒給母妃請安!」

一個長相英俊秀氣的少年款款進來,屈膝給王妃磕頭請安。王妃也不阻止,只是含笑望著他。待到少年磕完頭站起身來,王府招手讓他近前,便抓著他的手問道,「這些日子可嚇著了?」

「這倒沒有,雖然听府里的人說的神神叨叨的,但孩兒還是相信,不管大哥做什麼,他都不會狠心讓我們這些做弟弟的受到傷害的。倒是母妃和姨娘她們,應該是最為擔心的。」少年道。

「你這樣想倒是不錯的,」王妃道。「卻是心腸太軟了!你若是個女兒家,母妃倒是不擔心的,可你偏偏身為男子,若是沒有些心計,日後吃虧了可怎麼好?」

少年笑道,「母妃過慮了,有父王、母妃和哥哥們在,圭兒能吃什麼虧呢!母妃,您近來身子可安好?外面可有驚擾到您?」

「母妃沒事,」王妃道。「只是多日不曾禮佛了,倒是心生罪孽。」

「母妃現在有時間嗎?圭兒陪您念經去。」少年道。

「好啊,有圭兒陪著,母妃心里便無所掛慮了!」王妃道。

兩人便攜手離開了大堂,朝著王妃獨屬的佛堂而去。不久,木魚聲、念經聲,如流水清風一般的緩緩飄逸開來。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三路大軍,忽然出現在龍門城外。沒有人阻擋,城門洞開,大軍如翻滾的浪潮,席卷而入,頃刻間便圍住了朱兆和的府邸。龍門城,注定了不能安寧。往來的百姓自然知道慶王麾下兵士的標志。于是乎,市井之中,便如沸騰的水一般,宣泄著各種流言。

街巷,並無多少人。

亂世,不管程度如何,總是會讓人畏懼擔憂。

不過,在三路大軍入城的時候,有一群人卻是匆匆離開了龍門城。他們從北門而出,騎著馬飛馳朝北面而去。龍門城以北百里外,是鳳翔城,是龍門藩地的重鎮之一。朱兆和並沒有什麼打算,現在的他滿心沮喪和灰敗,無論生或死,現在都不是他所思慮的,他所沉浸的,是那種情緒,那種徹底敗落後的情志傷痕。

駿馬嘶鳴,卷起一陣陣煙塵。

官道上不見人影,太陽從東面冉冉升起,光芒輝映著大地。

在朱兆和的腦海里,是一道道人影,是過去的畫面。

他並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更沒有為今日失去一切而悲傷。

他似乎在懷念那種平靜的生活,在懷念忠心耿耿輔佐自己的人。他還在想,若是事情並未發生,那麼,未來會怎麼樣?他想念田綰,田綰若在身邊,必然會給他指引方向。

可是,田綰到現在都沒有追上來,很顯然他已經死了。

田綰,一個多好的人?無論文武,田綰都絕對是數一數二的。便如父王身邊的那個伯招。

追兵被甩落在身後,似乎並沒有追上來。

不過,這些人卻不敢松懈。馬蹄聲聲,鏗鏘回蕩。揚起的鞭子,重重的落在馬的臀部。天空如洗,浮雲如絮。陽光斜射在大地上,草木焦黃。

突然,朱兆和的馬匹猛然揚起前身,朱兆和整個身軀立時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保護公子!」

身後的人大叫一聲,已有人從馬背上飛了起來。

嗆啷一聲,寒光出鞘,從朱兆和那慌亂的視野中掠過,宛若流星。

「啊!」

慘叫驟起,朱兆和重重落在地上,就地翻滾了幾圈。他吃痛的抬起頭,便見到一人的身軀從半空落在地上。鮮血飛濺,染紅了朱兆和的視野,也刺痛了他的神經。

光影交錯,一道道身影跌落下來。

朱兆和喘息著,臉上的汗珠無聲的滴落下來。他艱難的從地上坐起來。可這時候,一道挺拔的身影卻是出現在他的面前。朱兆和抬起頭,那人背著光,光從背後飛來,襯托出此人的高大魁梧,以及一種模糊的冷漠。

「大公子!」

「你是誰?」

「大公子貴人多忘事,多次相見,竟然不認識我了!」

「你、你是老四身邊的車夫?」

「哈哈,大公子總算想起來了,沒錯,我是四爺的車夫。」

朱兆和渾身一顫,一種恍然突然如頓悟般在腦海里裂開。

「你想干什麼?」

「沒什麼,不過是想借大公子的一物來用。」

「你要借什麼?」

「呵呵,沒什麼,不過是大公子的腦袋罷了!」

「你放肆!」

朱兆和怒吼,便要騰身而起,可那人大手一揮,一把按住了他的腦袋,然後便見到他左手一刀橫削而來。

「放過我!」朱兆和大聲喊道。可是,那刀已經到了脖頸,肌膚被割開,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痛苦,忽然在內心里迸射開來。朱兆和慘叫一聲,嫣紅滾燙的血瞬間迸發開來。

靈堂,夜來,紙錢化成灰在空中飛舞。

朱紅色的棺木靜靜的躺在王府大院內。靈幡四處,白紙張貼,紙錢一地。穿著喪服的人,散落在四處,神情哀凝悲肅。王妃的佛堂,只听到敲擊木魚的聲音,金身佛像,一雙洞徹世事的眼眸平靜的望著表情麻木的王妃。

慶王四子朱兆圭站在門口,身穿喪服的他神情悲哀,雙目蓄淚,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無奈的從門口離開。這時,王妃放下手中的木追,回頭望著那青春的背影。她的神情中帶著一絲絲的笑意。起身來到桌案前,她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下一行字,然後解下腰間的鳳章,哈了口氣,而後重重的蓋在那紙張上。

「來人!」

夜朦朧。

月色皎潔,星光熠熠。龍門城雖然籠罩著一層憂傷氣氛,但卻無法影響天地的運行。

在昏暗的屋子里,朱兆圭蓋下王印,然後將寫了文字的文書揭起來轉身遞給老鬼,道,「告訴他,我朱兆圭等著他的召喚,龍門是我的,但也是他的,只要他需要,我可以將龍門送給他。」

老鬼恭敬的接過那文書,謙卑的道,「多謝王爺成全,老鬼代表無名,祝王爺否極泰來諸事大吉。」

朱兆圭看著老鬼,神色平靜,眸光如水。他點點頭,道,「你不錯,在無名必然有一番成就。去吧,自今日起,龍門便是無名的地盤,誰也不能搶奪你們在龍門的威勢。」

「多謝!老鬼告辭!」

老鬼離開後,朱兆圭眸光熠熠的望著寂靜而空蕩的屋宇,他提步來到了門外,院落有草木,有花綻放,流溢著清香。他仰起頭望著漫天繁星,那薄薄的如刀削一般的嘴唇,微微翹起,嘴角邊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孫子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無算乎?」

一道身影飄然到了朱兆圭的面前。

「黑甲安撫好了嗎?」

「已經安撫好了,如今公子為封地繼承人,無論封地、爵位、子民、軍政等,一切均歸公子執掌。黑甲為王爺所領,如今王爺被朱兆和弒殺,黑甲無人統領,自然由公子統帥。」

「可有不臣者?」

「沒有。」

「父王的那些姨娘們呢?」

「王妃詔諭已下,無人敢置喙。」

朱兆圭冷酷一笑,道,「朱兆和與朱兆基的母親想來頗有怨言吧,這樣的人留在王府中只怕會讓母妃氣惱,還是移出王府吧,即便是要傷心垂淚,也有的是時間和地方,只要不惹到母妃就好。去吧,一應事物,全權由你處理,父王發喪之後,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平靜之處。」

「喏!」

朱兆圭步下石階,眉頭微微一挑,忽然問道,「那曼莎現在何處?」

那人呆了一呆,連忙道,「在朱兆和處找到尸體,已死去多日。」

朱兆圭眸光微微一凝,卻是負著雙手大步朝外面走去,道,「不錯的女子,可惜了!」

那人站在那里,眸光復雜的望著朱兆和漸漸遠去的背影。夜色朦朧,他的身影神情也是朦朧的,只是隱約可見他那銅鈴一般的雙眼中似乎有淚水在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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