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刀有余光鋒銳藏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怎麼把它取出來了?」

「遲暮之年,總是回憶往事,能陪在身邊的,還有多少?」

「前行的是我們,留下的卻是他們!悠悠歲月,萬古如此。」

「還記得我是怎麼取得它的?」

「古墓,烽燧令。」

「烽燧令,那是我第一次听說,還是從你嘴里說出來的。」

「我告訴你,戰有烽火,必出令。令之所處,諸侯出征。」

「我當時對你說,歷史我並不比你知道的少。所謂烽燧,為邊關傳遞消息,有異常,便舉烽火,傳告周邊,準備應戰。」

「我卻告訴你,遠古有戰,也有烽燧。」

「你說,烽燧所指,為號令,群族必出,不然逐之。」

「賞于祖,而戮于社。」

「我實難想象遠古會有如此壯舉。在我想象中,遠古為何,為林莽,為百獸,為靈智不化。人與獸率行,披荊斬棘,茹毛飲血。即便有族,也不過血脈所連。如我們所見之虎群獅群狼群,有何區別。」

「我卻告訴你,遠古先民,靈智已開,勇毅堅韌,在洪荒之中,順天而行,與凶邪相爭。古之戰,必流血,漂櫓荒野,蒼穹如荼。生民艱辛,老幼攜行,于凶邪窺伺之地,逐漸壯大。」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想象!」王凱之模著面前的長盒,嘆息道。盒為漆紅木盒,長有八尺,寬有尺余。漆紅,無花紋。只是日久年深,而木盒表面鐫刻著歲月雕飾的痕跡。王凱之撫模著木盒,露出神思之色。

缺無便在他的身邊,也是一臉悵惘。只是缺無的悵惘,卻遠比王凱之要深。

「我也無法想象,甚至在懷疑,我所知道的,不過是我發瘋時候的異想。」

「我很好奇,」王凱之望著缺無,道。「你到底來自哪里經歷過什麼,怎麼好多事情在你看來都那麼的正常簡單?」

缺無淡淡一笑,道,「我跟你說過,我來自很遠的地方,一個誰也不會相信的地方。」

「你是在說,」王凱之笑道。「你來自遠古,所以你對遠古的事情知道的那麼多!」

缺無隨之一笑,道,「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王凱之嘆息一聲,伸手將木盒打開。

木盒扁平,打開後便見到黃稠抱著什麼。馥郁的木頭香味,撲面而來。王凱之小心的將那黃稠揭開,便見到一把刀。

刀很厚重,屬于大刀類型。長有七尺左右,最寬處有半尺,從刀柄到刀尖,逐漸擴大。厚背,寬刃,顏色漸深。刀柄有半尺,纏繞著紅繩,紅繩的顏色已經呈墨黑色,不知是歲月的浸染,還是鮮血的浸泡所致。

刀靜靜的躺在那里,沒有光芒的閃耀,沒有寒意的襲人,便如普通的刀,被一匹昂貴的絲綢包裹著,又被一方珍貴的木盒收藏,掩埋在地下。

王凱之觸模著刀柄,手指有些顫抖。宛若是許久不見的老友終于重逢。他壓制著自己內心情緒的波動,盡量讓自己不表現出那激動與亢奮來。刀柄,刀背,刀身,刀刃,甚至是刀尖,他那粗糙的手,輕輕的滑過。

「好熟悉的感覺,」王凱之道。「仿佛一刻也沒有分離過。」

缺無看著王凱之那入神的模樣,已是起身,負手而立。

夜風襲來,吹不散空中的那片烏雲。

他望著天空,似乎能穿透那層層雲氣,回到屬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也在問自己,自己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自己經常夢里會出現洪荒與遠古,出現那面色黧黑的族群,還有那百獸率舞的恢宏。那是怎樣的世界?它一次次出現意味著什麼?還有那把刀,為何給他如此強烈的沖擊,讓他的心仿佛要從胸腔跳出來。

深深的吸了口氣,缺無道,「今夜注定無眠,出現的人物可真是讓人顛覆想象。想來明日大街小巷,便會流傳起無數關于仙神惡魔的故事來。」

「其實也是不錯的,」王凱之將那刀提起來。刀很沉,王凱之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來,在外的皮膚可見到一條條血管的凸起。「呵,果然是老了,握著它竟然有些吃力了!」他抓著刀,緩緩的在院子里舞動起來,速度很慢,便如一名老者在操練鍛煉身體的養身之術。不一會兒,他停了下來,刀尖落在地上,他拄著刀,微微喘氣。「許多神話傳說,不正是如此流傳開來的嗎?讓人們見識見識一些異常的場景,反而能讓人更加的斗志昂揚。正如羊群中來了一頭狼,溫馴的羊也會發起瘋來。」

「可他們不是狼,而世間之人卻是真正的羊!」缺無道。

「這不是我們所要考慮的,」王凱之道。「我們手握烽燧令四十年,先後入那地方十七次,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若是不能在閉眼之前看看那里到底是什麼所在,真的會抱憾終身的。」

缺無垂下目光,一襲長衫,身姿筆挺,更添了許多憂郁與寡淡。

「你說的也對,」他抬起頭露出一絲笑意。「既然我們打不開,或許別人可以。羊群雖若,但智者不少。」

「正是這個道理,」王凱之道。「不過幽冥等勢力的出現,倒是超出我的意外,很難想像,幽冥居然與那里有這麼深的淵源。沒想到那里居然還會有幸存者。」

「是我疏忽了,」缺無道。「我當初便應當仔細搜查一下的,包括那口井。」

王凱之嘆息,道,「很多事情便是如此,不是我們不細心,而是天意如此。天意難斷,我們凡人,又豈可左右!罷了,來就來了,其實也沒什麼的。他們若真要針對我們,早就動手了,也不會等到現在。」

缺無眸光微微一凝,道,「我倒是好奇那個劍聖,他們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一個死而未絕的人,」王凱之眸光嚴肅起來。「卻變成了他人手中的獵犬。可惜了!」

缺無面露森森,道,「那個人可是來頭不小啊,居然能將幽冥絕技喪魂音破開,而且強勢將其擊退,可見此人如何的高深莫測。恐怕你我聯手,也未必是那人的對手。」

「江湖中從未听說過有如此人物,」王凱之道。「莫不是從那葬古之地跑出來的吧!」

缺無和王凱之眸光相迎,彼此都露出了擔憂與警惕。

「希望不是!」王凱之搖頭道。

缺無卻是在想什麼,移開目光,在院子里踱步。

提起刀橫在眼前,淡淡的燈光映照在刀身上,顯現出一絲絲的冷光。王凱之一指在刀刃上彈下,刀錚的一聲兀自顫動。那音色,依然渾厚,極具穿透力。刀無光,而鋒銳不鈍,藏于匣,而寒芒盡封。

夜深深,巷子森冷。

一個人走在巷子里,來到了一處鐵匠鋪。

老匠人似乎等了很久,見到來人卻是轉身,將放在石桌上的匣子抱了起來。

「公子是否要打開看看?」

戰玨看了看老匠人,又看了看老匠人手中的木匣,而後朝老匠人身後望去。他的眸光漸漸的露出失望。那少女不在,很可能在屋里。戰玨搖頭,道,「給我。」

老匠人恭敬的將木匣捧著遞給戰玨。戰玨接過來,雙臂微微一沉。竟然有百斤左右重。戰玨好奇的看著老匠人,老匠人卻是神色無變的退了一步。

「圖是好圖,可惜老朽手藝不精,只得其神而不得其實,希望公子不會太過失望!」

木盒也是上好的木料所制,看其顏色、紋路,便知價值不菲。戰玨將木盒一斷立在地上,伸手解下腰間的一包銀子遞給老匠人,道,「看你做事仔細,就算是做差了也無妨。對了,你那女兒呢?」

「哦?是我那丑女嗎?她去鄉下了,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待在城里對她不是很好,所以老朽便送她回去了。」

「原來如此!」戰玨點了下頭,道。「那好,謝了!」

「不必客氣,還是公子照顧老朽生意呢!」

「得了,安生屋里待著吧,沒事少出門!」

「知道,公子慢走!」

戰玨從巷子走到街上,便有人在那里等候。戰玨眉頭一皺,對身邊的人道,「給我盯著他,這個老家伙不老實。」

「是,公子!」

那人折身返回巷子。而此時,老匠人已是在數條街之外,上了一棟樓。這樓臨街,可以見到街道南北很遠的地方。夜色深沉,屋內一片漆黑,了無人語。老匠人推門而入,里面傳來女子的聲音。

「爹爹回來了?」

「嗯,那人不老實,怕是要讓人查探我的底細,幸好我走得快。對了,可見到他了嗎?」

黑暗中,一雙眸子澄淨而帶著淚痕。聞言,那雙眸子微微一暗,可見到一個人影轉過身,眸光便落在了街上。老匠人走了過去,透過窗戶居高臨下,可見離著屋子數十步之外,有一盞燈。

燈光熒熒,有兩個身影。

一人在擺弄什麼,一人卻是席地而坐,撐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

席地而坐那人,卻是無比的狼狽,身上的衣服已是破碎,赤果著上身,血漬和灰沉覆蓋下,那凌亂傷口的肌膚,如被無數刀刃切割過了似的。傷口外掀,血已是凝固了。

還有那張臉,憔悴憂郁,迷惘而落寞。

當站在燈光中的人提著一個酒壺來到仇九面前的時候,仇九似乎被嚇了一跳,仰頭望著那人。那人有著一張肥厚的臉,露出一抹六畜無害的笑容。

「公子,你要的酒好了。」

「好,放在這里。」

那人將酒壺放在仇九的面前,便退步轉身,繼續去忙活。可是,老匠人所見,卻只是一盞燈,兩個人,那個站著的人似乎在忙,卻並沒有做什麼。在那站著的人的面前,除了一盞燈之外,空無一物。

酒壺確實存在,而且酒壺里有酒,酒是溫熱的。

仇九提起酒壺,仰著頭大口的喝了起來。

他很渴,也很餓。那酒水從喉嚨進入肚月復,便有一股暖流涌向四處。奇經八脈,四肢百骸,一下子如干涸的苗木得到了甘霖的滋潤,紛紛舒展開來。仇九的氣息,也隨之變得舒暢而強健起來。

仇九一口喝盡,便將酒壺放在地上。

他站起身,伸手想要伸入懷中模錢,卻才發現自己的衣裳早已在擂台破碎,身上哪里還有錢。但他卻並不尷尬,手一揮,作出一番給錢的樣子。而那人卻也伸手過來。

「盛惠五十文,好的,謝謝!」

仇九轉身,一搖一晃的朝前面走去。而那燈下的男子卻是將空無一物的手握緊然後塞入懷里,很快便伸了出來;他提起燈,朝著與仇九相反的方向走去。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廈萬千都做了土!做人苦,做鬼苦,或為衣食,或為功德,日夜煩憂倍煎熬,何時止,無休止,生死無常都作土!」

那人吟詠著不成調的曲子,卻讓人神魂為之發怵。

老匠人和少女互相對望一眼,一滴淚卻是從少女的眼中滑落下來。

「是公子!」

「我知道,但是現在,我們根本幫不了他。」

「可是、可是公子受傷了!您沒瞧見嗎?公子的傷、公子的傷好嚴重!」

少女嗚咽起來,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淚水無止息的淌落下來。

老匠人低聲一嘆,伸手模了模少女的頭發,道,「至少他還活著,是不是?」

晨光灑落,輝映天地。

清冷的風從身上掠過,仇九已是站在了王凱之和缺無所在的院外。

仇九靜靜的站在那里,眸子望著院中,不知在想什麼。

王凱之從屋里出來,似乎便是為了迎接仇九。他望著仇九,笑了一笑,提刀走了過去,將院門打開。

「年輕人昨日鋒芒,讓老夫大為佩服!」

仇九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望著王凱之那慈祥的面孔。

「令牌沒了。」

「我知道。」王凱之道。「有得有失,再正常不過。」

仇九卻是呆呆的看著他,道,「我知道那塊令牌你不是送我的,我也知道,那塊令牌你並不指望我能保得住。但是,既然我已經完成了你的委托,那麼,我的報酬呢?」

王凱之呆了一下,那慈祥的面孔變得嚴肅,笑意消失得一干二淨。

「我是來要報酬的。」

缺無出現在門口,肅身而立,宛若幽靈,無論是氣質神色還是眸光,都宛若避世之人一般冷漠寡淡。

王凱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提著的刀,而後回頭望著缺無,道,「給他。」

缺無一聲不吭,伸手入懷,模出一塊與先前令牌差不多大小,卻是碧玉所制的一塊令牌,嗖的一聲拋了過來。仇九看似呆滯,卻身手敏捷,只是手臂一抬,便將那令牌接住。

「報酬已得,交易結束,告辭!」

仇九轉身就走,落寞憂郁,卻無法讓人輕視。宛若一柄包裹住的利刃,在晨光之中行走。

王凱之和缺無都盯著他。良久,仇九的背影已是在遠處消失,王凱之低聲一嘆。

「聰明人。」

「在遠古,他便是一名影子。」

「刺客?」

缺無點了下頭。王凱之深吸口氣,轉身步入院子中央。

「所以,即便他聰明,卻也太高估自己。交易豈是那般容易結束的!」

「所以他只是影子,而不是主體。」缺無道。

王凱之倏然一刀震空,整個人氣勢瞬間傾瀉而出,宛若那飛瀑。眸光如電,那神色與氣質,早已與先前判若兩人。與年齡無關,與老邁無關。他便如一頭雄獅,身體里積蓄著充沛的力量。刀光綻放,鋪滿了院落。那鋒芒,那刀意,縱橫穿梭,讓天地為之一暗。

嗡的一聲,虛空宛若出現一顆太陽,那光,便朝著四處刺去。

「也該是典禮的時候了!一起迎接我的輝煌吧!」

那光還未散去,院子里的兩個人卻已是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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