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最烈的酒,最冷的光下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你去哪了?」

「父親!」

「去哪了?」

黑暗中,嘶啞如蛇音在炸響,黑暗而陰冷,森肅而布滿殺氣。縴細婀娜的身軀,在這炸響的音聲中顫抖。這里猶如地獄,甚至遠比地獄更讓生命忌憚。她有著自己的野心和抱負,甚至有著自己的骨氣與冷漠,可此刻,在這個如死人一般的生命面前她宛若是撞在了粘稠的織網之中不能動彈。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眸光中帶著淚光。

「父親,女兒該死,讓父親失望了!」

那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緊緊盯著她,仿佛在找尋下口的地方。許久,黑暗伴隨著寂靜,寂靜伴隨著殺機。她不敢動彈,甚至連呼吸也不敢。當那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她的心髒才加速的跳動起來。

「這麼說,那個廢物從你手中溜走了?」

「有仙術觸發,女兒敵不過只能放手。」

「仙術?」

「是,女兒不該欺騙父親,確實是仙術,來得很突然。」

「沒想到那個老家伙死了,居然還有人懂得仙術!莫非,那老家伙有傳人?」

「女兒不知。」

「仙術,仙術,」那人在黑暗中移動,聲音寡淡的呢喃著。「這世界上,連道都快要死了,仙術算什麼?仙人算什麼?不過,對獵道者後續不算什麼,可對我們而言,卻是棘手之事。」那人停了下來,眸光幽幽如在計劃著什麼。

「父親!」她鼓起勇氣道。「女兒雖然失手,卻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哦?」那人回過頭,道。「你留下了暗手?」

「是,」她道。「女兒雖然實力低薄,但跟隨父親這麼長時間,還是有所長進。」

「他在哪?」那人問道。

「女兒看看。」她伸出手掌,黑暗中有黑煙在掌心上纏繞,勾勒出一幅地圖,在那地圖上有一點紅光在移動。兩人都注視著那紅光。那人長吁口氣。她仰頭望著那人道,「他已經出了鎮子。」

「我的肉身接連被毀,已是不能再拖,」那人道。「此人必須盡快給我帶來,我要有新的身軀才能離開這是非之地。」

「女兒明白。」

「而且,皇帝還在我這里,只能借殼而生,才能將這個麻煩甩開。記住,我安則你安,我危則你危,不要給我耍心機。」

「女兒不敢。」

「你最好不敢,不然你會先我而死。」

「是。」

鎮子中的塔樓已經修復,人們以飛快的速度完成了這巨大的工程。修葺好的塔樓遠比先前的塔樓要宏偉大氣,佇立在鎮子的中央,就像是那遼闊海面的燈塔。于是,入夜開始,鎮子開始了慶祝。人們拋開一切煩惱,不分貧富不分苦樂,聚集在一起,為塔樓的修復而歡歌。

燈火通明,大街小巷被歡樂所籠罩。

沒了主事之人的衙門,並未因此分解,各部房的正副職主事紛紛率領著麾下的衙役捕快散落在街道上維持秩序。悲可以壓制,樂可以延伸,日夜的輪回,生命的更迭,卻也是在這樣的悲喜苦樂中循環。

塔樓周圍的人海,如醉了一般的舞蹈。年長的老者站在高台上,撫模著長須眸光幽幽。

兩道身影飄然落在了塔樓的頂端。他們注視著塔樓之下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不由得露出驚訝之色。

「義父,他們這是怎麼了?」

「儀式,有的時候並不僅僅是為了宣示功績自我滿足,很多時候是為了凝聚人心團結力量,將悲痛化為前進的動力。鎮子發生了很多事,很多人將其看在眼里,擔憂著未來。他們或許不明白世界到底怎麼了,怎麼會有如此多奇異的事情降臨在這里,可是,他們需要維持鎮子的存在,需要希望,需要穩定。塔樓的修葺便是如此。塔樓是這個鎮子的地標,也是鎮子里人的信仰所在。說到底,這些耄耋老人,是有智慧的。」

「可是這又能如何呢?到底改變不了現實!」

「他們或許改變不了現實,但是他們有理由正常而幸福的生活下去。」

小荷抿著嘴,靜靜的看著那如瘋了一般的人群。火把在他們手中揮舞,火焰獵獵如一條條旌旗。歡呼聲,叫喊聲,竊語聲,如浪潮似得翻涌著。濃郁的酒香飄散在空氣中。

「人,或許敵不過許多生命,但若想生存下去,首先就得有讓自己生存下去的理由。」老人望著小荷,眸光慈和。「每個人都是如此,不然殘酷的現實便如那浪潮,會讓人自我毀滅。路,總是走出來的,希望,也總是首先自己給與的。不要只是寄托于虛無縹緲的天地鬼神,或者那模稜兩可的偶然,若是自己都沒有走出一條路找到自己希望的勇氣,那麼,即便別人開闢出一條路,天地賜予了希望,又能如何?」

小荷眸光低垂,臉上露出平靜的笑容。她道,「義父,我明白了,您不要擔心我。」

老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明白,我這樣說只是年老話多罷了!來,給你看看那一劍留下的痕跡。」

兩人無聲息的落在了塔樓最頂端的閣樓。閣樓是原先的,劍痕沿著中軸線延伸,將它一分為二。人們修葺它並未將那痕跡抹除,似乎這樣也讓人銘記力量的可怕。

「好可怕的劍道!」小荷仰望著屋頂上的劍痕,道。

「是啊,好可怕的劍道。」老人嘆息道。「你看看這劍痕,你能想到什麼?」

「一劍斬開!」小荷道。

「確是一劍斬開!不是劍氣,不是劍意,更不是劍域,氣、意、域都不是,卻能將這塔樓如切豆腐一般切開,而且還要將奔襲而來的可怕的一劍擊碎。」老人道。「不是氣、意、域,你說,純粹的力量有如此之強如此之深嗎?」

「恐怕要有一把千里之長而且削鐵如泥的劍。」小荷道。

「可也要有能拖動千里之長的劍的人!」老人道。

兩人沉默下來。各自的腦海里都浮現出一個巨人拖著巨劍斬向天空的樣子。可是,這世間有這樣的巨人嗎?即便是有,能單憑力量如此完美的切開塔樓並將飛來一劍斬碎嗎?

「義父見過施展這一劍的人嗎?」

「沒有,很可惜,當時只是感覺到這里存在一股可怕的力量,卻是趕不上來觀看。」

「那義父知道會有誰有這樣的力量嗎?」

「不是劍聖,他的劍道修為確實厲害,但卻還桎梏在虛凡之境。」

「那太子呢?」

「他雖得了道種,卻還沒有融會貫通,不然他手中的軒轅劍又豈會到我的手中!」

小荷抿嘴一笑,道,「義父可算是找回了軒轅劍了!」

「機緣巧合罷了!」老人淡淡一笑道,轉身來到了牆壁面前。劍痕的寬度和深度是一樣的。完美的一劍,完美的力量運用。「也不是獵道者,他們還龜縮在地下不敢露面。」

「那會是誰呢?」小荷茫然問道。

「是啊,那會是誰呢?」老人悵惘的道。

這時候,外面的鞭炮聲響了起來,一束束煙花沖天而起。火光直沖雲霄,在夜空中化作一幕幕璀璨。雪花變得蒼白渺小。兩人站在窗前,透過窗欞望著那璀璨的煙花。慶祝到這里達到了鼎盛,人們如瘋子似的舞蹈起來。各種樂器奏出恢宏的樂章,襯托著那沖起的煙花還有各種歡呼之聲。

「我們走吧,靜怡那邊來了幾個人,我們去會一會。」

小荷遲疑了下,想到樹林里的那幾個小孩,她道,「義父,我想再待一會,遲點回去。」

老人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點頭道,「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隨意插手這里的事情。」

「我知道,義父放心。」

老人離開了。她從塔樓上下來,在人群的邊緣注視著,許久才跑入一家店里買了些東西,然後離開了鎮子。夜淒淒,風雪正緊。厚厚的雪遮掩了大地的面目。

她來到那幾個小孩所在的樹林。篝火不見了。樹林里一片寂靜。

難道他們離開了?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棵中空的書,倏然听到里面竊竊的私語,這才舒了口氣。外面雖然沒有篝火,樹洞里卻有小小的篝火一堆。那四個孩子圍在篝火邊,火光映照的他們的笑臉紅彤彤的。她站在樹洞外,眉頭微微一挑。那個男人不見了。

「叔叔又走了,不知道干什麼去了!」

「叔叔是大人,有自己的事,你瞎操心干什麼?」

「什麼叫做瞎操心,我只是想多為叔叔做點事。」

「就你?別添亂就行了。」

「就你行,整天牛氣哄哄的!」

「喂,你們兩別吵了,真是的,每次都這樣。」

「怎麼,你有意見?」

「你們‧‧‧‧‧‧呵,我自找的!你們繼續。」

「哼!」

「哼!」

看著那個叫小靈的小姑娘嘟著嘴一副氣咻咻的樣子,小荷不由得笑了。再看那三個男孩,一個個小大人的樣子。這樣的氛圍多好,雖然不是親兄弟姐妹,卻勝過親兄弟姐妹,雖然時而吵鬧,卻彼此牽掛著。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

轉念一想,她又好奇那個男人的身份。一個能御空而行的男人,卻帶著這幾個小孩,他是什麼人?蟄伏在鎮子里的目的是什麼?她忽然想起自己所惦念的人來,內心里不由的低沉下來。他在哪里?現在還好嗎?臉上被陰翳籠罩,先前的喜悅消失了。將買來的東西放在洞口,她轉身而去。

望著小荷落寞離去,衣衫襤褸的男子在十步之外的一棵大樹上滑了下來。夜色淒淒,林中靜寂。葫蘆里的酒水已空,他已有了醉意。只是那雙眼眸,卻依舊那樣的清醒。眸光幽幽,蕭然而落寞。

小荷還在數里之外他已感知到她的到來,所以,在樹上他一直屏住氣息,與整個山林融為一體,未讓小荷感覺到他的存在。如今小荷離去,他卻更加的憂郁起來。仰頭望著天空,深邃的眼眸中掠過痛苦還有憂傷。

樹洞中的小孩不再吵鬧,甚至竊竊私語也沒了。他來到洞口,望著他們靠在樹洞上睡著了,便將樹邊的枝葉遮住了洞口。轉身而去,趁著這夜,在漫天飛雪中飛行。

在數十里之外的山林中,一道身影悄然的靠近幾乎被碾為平地的林中。力量撞擊的氣味還在清冷的空氣中殘留。他如幽靈似得靠近,卻又止不住的顫抖。他的雀躍,在興奮,又在猶豫和恐慌。當他站在痕跡的邊緣,望著被黑暗籠罩的空地,瞳孔顫動著。

冷風在叢林里打了個旋兒,一掠而過,帶起一片片的積雪,從樹枝上墜落下來。

他忽然坐在了地上。大地一顫,他便坐倒了。

他的神經繃得太緊,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讓那繃緊的神經斷裂。

有人從地下爬出來。

那腐朽的氣息,如死去多時的尸體,還在腐爛。

他睜著眼楮,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前方。面前的空地積雪不厚,以至于冷光並不明顯,所以他也看不清面前到底有什麼東西。但是,感覺告訴他,有生命在那里爬。

突然,空地的上空一道身影轟的砸落下來。地面上爬動的生命申吟一聲,一口血便噴向了這邊,濺在了他的臉上。他呆了一呆,那血是冷的是腥臭的,讓他止不住的想要吐。可是,面前傳來的聲音讓他顫栗著,整個神經繃緊心髒停止了跳動。

有人翻滾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太子,非要殺我不可?」

「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看不起孤這俗世的太子嗎?你不是說要殺了孤嗎?」

「呵,你要殺我我也沒辦法,可是,你又能得到什麼?我不過是無名的一條狗,賤命一條,如何能與你堂堂太子相提並論!呵,呵呵呵呵,弱肉強食,果然如此。殺吧,你要殺我易如反掌,我老鬼也不皺一個眉頭。只是,無名交給我的任務沒有完成,你堂堂太子殺了我,卻會惹來無名的糾纏。太子啊太子,你只是想發泄內心的憤懣嗎?想將你對法甲的仇恨發泄到我的身上嗎?呵,我到底只是一個替死鬼罷了!你堂堂太子找不到他們吧?」

砰的一聲,說話的人被踹飛出去,重重的撞在了一棵樹上。樹木 嚓一聲斷為兩截。那人大口的噴著血,氣息孱弱。

「孤的事情還不需要你來提醒,無論是法甲還是誰,孤總有一天會讓他們付出代價。而你,即便只是一條狗,即便不值一提,可你擋了孤的路。」

「是啊,我擋了你太子的路,所以你太子非殺我不可。呵,不過是強者的狡辯,弱者無反抗之力罷了!」

「你沒有機會的。」

「我若有機會,定斬下你的狗頭!」

「那你就先去死吧!」

一抹光倏然間在黑暗中亮起,無比的鋒利和霸道。在那光的映照下,可見到一道修長而冷厲的身影,而在地上,一張被血絲覆蓋的臉孔猙獰而丑陋。那寒光飛快的落下,卻在這時候,躺在地上的人猛然卷席而起,一對翅膀嗖的刺了出去。

寒光一頓,黑漆漆的翅膀嗤啦一聲刺穿了對方的胸膛。

「太子,老鬼發誓,若是不能斬你狗頭,我老鬼寧願化為灰燼永世不得超生。你給我等著!」

翅膀瞬即飛出,那人卷身在空中翻滾,剎那飛出了樹林。

被重創的人低垂下頭來看著自己胸膛那黑漆漆的傷口,傷口在愈合,鮮血並沒有淌出來。而後他緩緩抬頭,望著對方離去的方向,一雙眼楮燃燒起來。

「你想走?你想走?」

咆哮,如厲鬼的爆發。他的身軀瞬間沖天而起,裹挾著無窮的氣勁和威勢。整個樹林,轟然間被那可怕的力量橫掃。坐在樹下的人未及反應過來便被那力量卷席而出,如狂風中的樹葉被撕扯分割,仿佛隨時要化為齏粉。卻在這時,一只手掌突然抵在了他的背後。

「救我!」他痛苦的叫道。

那手掌抵著他輕輕一推,便從那狂暴的力量中撕開了一條路,朝著平穩的氣流中而去。他睜著眼楮,只見到一道頹喪的身影倏然間從面前飛過。

「你是誰?」

那道身影已經遠去,只是留下了淡淡的聲音,「快走,這里不是你能參和的。」

砰!他從空中落下來,伴隨著樹枝、積雪,砸在了地上。

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眶里滾落下來。原來,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弱小的連螞蟻都不如。報仇?如何報仇?父親,孩兒該如何為你報仇?他仰躺著,在內心里嘶吼,任由淚水從眼眶里滾落下來。

這時,有人落在了他的左側。飄然而落,無聲無息。

「你很失敗。」來人冷冷的道。

他爬了起來,定定的看著來人。黑暗並不會模糊任何東西,生命並非一定要靠雙眼來辨別外物。面前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她不說話他也知道是誰。他攥緊了雙手,臉上的筋絡跳動起來。

「靜怡!」

「你在憤怒,在仇恨,可卻沒有底氣。」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你看,你還是如此愚蠢,到了現在居然還在問我這樣的問題。陳乾,你真的以為我會看上你?你真的以為憑著你的家底和你的才能,有資格靠近我?」

「你在利用我?」

「談不上利用,只是借用一下閑棋,看看能否帶動其他棋子。」

「原來,即便是利用,你也不過是將我當作廢棋來看。」

「你很可憐,可是,你的可憐是來源于你自己的自以為是。」

「我不值得可憐。」

「沒有人可憐你,除了你那死了的父親。」

他笑了,笑聲不斷的提高,漸而化為了狂笑。他的身體抖動著,卻不是寒冷和恐懼,而是癲狂。

「果然,我不過是一個蠢人,一個廢物,一個一無是處只會給自己身邊人帶來痛苦的禍源。我,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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