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最烈的酒,最冷的光中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那幾個孩子有意思。」

「我們都曾如此過。天真,幼稚,無拘無束。但是,當我們長大之後,這些東西就離我們而去了!」

「這說明什麼?成長?還是退化?」

「或許,兩者都是吧!」

「成長與退化同時進行?」

「嗯哼,不然呢?」

她站在樓上,望著街上那幾個叫花子似的小孩。小孩幫攤販將四腳朝天的桌子翻起來,然後坐在桌子邊,眼巴巴的看著那攤販忙碌著。其中有個小女孩,年齡最小,雙手托著下巴,鼻子上掛著一條鼻涕。其他小孩竊竊私語,一個小孩的手里還團著一團雪球,眼珠子咕嘟嘟的轉著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很快,攤販將一碗碗吃食端上來,小孩子們道了聲謝便大快朵頤起來。

她便笑了。剛才的對話是她的自言自語。但是自言自語卻是兩個不同的聲音。

雪未停,風正緊,晨光冷冽。

綿延的雪覆蓋住鎮子,映射出那清冷的光。

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了。塔樓邊圍了很多人,人們在討論在爭吵,最後在一位老人的決斷下,人們開始搬移廢料,打算修葺。

孩子們吃完便走了,一邊打鬧一邊奔跑。雪團不斷從他們手中甩出,然後破碎。單薄的衣裳似乎並不足以讓他們喪失對這大雪紛飛的樂趣。她走了下來,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她想看看他們去哪里,在哪里躲避這寒冷。昨夜,她將他們從那廢棄的院落帶出來,本想將他們安置在客棧里,可那幾個小家伙對她很警惕,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一溜煙跑了。

聰明的小孩!

現實給了他們殘酷,讓他們居無定所食不果月復,見慣了人世間的爾虞我詐和悲歡離合,卻也讓他們懂得如何在這殘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穿過巷子,一條條巷子縱橫交錯,就像是綿密的河網。

鎮子的盡頭就在眼前。他們翻過坍塌的牆,消失在那殘破的滿是青苔的牆壁後面。她飄然而起,落在了一片屋檐上。站在高處,她看見他們打打鬧鬧的朝遠處走去。白雪茫茫,無邊無際。鎮子,平原,河流,山林,都被覆蓋了。

他們要去哪?

她皺了皺眉頭,如風似的掠過高牆,遠遠的跟在後面。

雪面上是雜亂的腳印。小小的腳印或深或淺,還有他們在上面掙扎的痕跡。

他們幾乎是手腳並用,在這厚厚的積雪上前行。天寒,地凍,他們單薄的身子再加上單薄的衣裳,是不可能抵擋得住這寒意的。可是,他們雖然凍得面頰通紅,甚至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卻是依舊嬉笑著行走著。

越來越遠,鎮子被拋在了身後。他們的面前,似乎漸漸少了人間煙火氣息。

他們進入了叢林,叢林里樹木高大茂密,光線黯淡。他們瘦小的身體很快便消失在其中。靜寂的山林,不時有積雪墜落之聲。還有飛鳥被驚起的響動。她站在叢林邊上,眸光銳利的注視著這如龐然怪物似的叢林。他們去里面干什麼?難道他們在這里有居所?亦或是,他們還有其他人?

她心中不解,便越發的想知道真相。

飛身而起,在樹梢攝空而行。

剎那間,她已在叢林深處,可見到一處山峰拔地而起,如利劍直指蒼穹。霧靄環繞,氤氳如海。那幾個小孩的身影不知所蹤。她站在樹梢,眉頭微蹙,眸光在四下里滑過。忽然,百丈之外傳來一聲嚎叫,她心中一緊,旋身掠去。穿過層層枝葉,她單手抓住一根樹杈,身影一滯,視野中便出現那幾個小孩的身影。

他們站在樹下,面前有個陷阱,陷阱中有只野豬趴在那里,正在咽氣。

「好了,我們有好吃的了。」

「它死沒死,要不要再補上一刀?」

「補什麼,看看,都沒氣了。」

「還是小心點,這畜生可狡猾了。」

「隨你!小靈,你去撿些干樹枝。」

「好的。」

幾個小孩子將野豬從陷阱里拖出來,到了丈許外的一棵枯死的樹前。那枯樹的樹干已經中空,可見到一個洞口。兩個小孩鑽入樹洞,留下一個小孩在那里用刀子割開野豬的皮。小姑娘很快抱著一些樹枝回來。

「現在下雪,干樹枝很難找。」

「沒事,洞里還有呢!」

小姑娘蹲下來,雙手托著下巴,眼楮一閃一閃的望著那男孩割開野豬皮。

「不知道叔叔會不會回來?」

「會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都有些時候沒有見到叔叔了。」

「切,哪里需要見到,感覺到他在就可以了。」

「你是說叔叔就在我們附近?」

那男孩努了努嘴,只是低著頭認真的將野豬皮割開,然後雙手用力一扯,那豬皮便月兌落了一半。血液流淌下來,順著融化的血落入厚厚的枝葉中。鑽入樹洞里的兩個小孩走了出來,一人將積雪清開,一人堆上木柴,放上引火物然後用火石點上火。三個男孩分工明確做事有條不紊,使得生火什麼的變得很簡單。

她便在那樹上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們。當熊熊篝火燃燒起來,男孩們將一條豬腿架在火上烤的時候,她舒了口氣,先前那聲嚎叫讓她擔心不已,真怕小孩們遇上危險,不過從他們的表情行為來看,這樣的擔心是多余了。

她便坐在樹上,仰頭望著那暗沉的天空。她想到的是自己這般大小時候的事情。過往是灰暗,是烏雲遮蔽。她已記不清自己那時候是否開心過。青樓的日子,充斥著腐朽與折磨。年幼的自己從干粗活開始,遭受著各種的折磨。那時候,自己有過開心的時候嗎?或許有,只是在自己心里的,盡皆是痛苦和絕望。

自己來自哪里?可還有親人?即便還有親人,還是自己的嗎?

她很多時候在想,自己一出生便是孤兒,然後被人送進了青樓,在青樓里長大。如果是這樣,她便沒有什麼好恨的。因為上天注定了她的一生從悲劇中開始,往後所遭遇的再多的悲慘,又有什麼關系!

她的眼楮模糊了,淚水無聲息的蕩漾開來,潤濕了眼眸。

她伸手擦了擦眼楮,自嘲一笑。人總是在不斷的回憶過去,仿佛過去是支撐生命前行的唯一動力。無論過去是好是壞,總是這樣。風拂過,細碎的雪從她面前飛過。她收回目光,呆呆的看著那飛雪。

雪還在下,叢林里的落雪聲不時響起。

枝丫難以承受雪的重量,便折斷了。

孩子們吃飽了,有的躺在被火烘干的地面上睡覺,有的背靠背坐在一起閑聊,那個小姑娘則抱著雙膝,靜靜的望著那火焰的跳躍。木架上還有一條豬腿在烤,油滋滋的淌落下來。香味彌漫,淡化了這陰寒天氣的冰冷。

她徐徐吐了口氣,氣息在眼前化成霧氣。她站起身,雪簌簌的落下去。不知不覺已是巳時時候了。看了一眼樹下,她忽然扭頭朝身後望去,有一道身影疾速的朝這邊而來。她目光一凝,連忙屏住氣息。那身影飛身而落,到了篝火前。

「叔叔!」

小姑娘最先反應過來,歡喜的跳起來朝來人撲了過去。那人一把將小姑娘抱起來,朝那三個男孩望去。三個男孩翻身而起,驚喜不已。

「叔叔!」

「你們怎麼樣?昨晚沒嚇壞吧?」

一個男孩挺起胸膛道,「我才不怕他!」

那人走過去在那男孩的腦袋上模了一下,便抱著小姑娘在火堆前坐下。

「是叔叔考慮不周,讓你們受驚了!不過,人生多艱,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情況,你們要學會怎麼應對。」

「我知道,叔叔教過的,要保全自己。」

「是啊,保全自己,才能更好的保護身邊的人。」

「叔叔你看,我們獵的野豬。」

「不錯,有進步。」

「叔叔,我們吃好了,這是給你準備的。」

「你們給叔叔禮物,叔叔也不能空手。給,你們嘗嘗,看看好不好吃。」

「哇,太好了!」

那人衣衫襤褸披頭散發,面目黝黑,看上去已有三十左右。披散在臉上的頭發讓他的面目看上去有些模糊。他從懷里掏出一包東西遞給小孩們,自己則取出一個葫蘆,拔開塞子,酒味便散發開來。

孩子們聚在一起,歡喜的拆開紙包,紙包里是各色小玩意兒。

風從樹木間襲來,火焰隨之搖擺。

孩子們進了樹洞,男人則靜靜的坐在火堆邊喝酒。豬腿已經烤焦了,焦味彌漫開來。

她緊緊盯著那男人,隱約有些熟悉,卻難以確定。這時,她的腦海里忽然出現一道聲音。她飄然而起,無聲息的遁向遠方。靜靜的坐在篝火邊的男人放下葫蘆,滿是髒污的臉孔上滑過一絲笑意。

群山萬壑,勾連交疊。霧氣如海,雪色迷途。

老人站在虛空,深邃的目光注視著綿連不斷的山岳。

「前輩,我師傅呢?」

「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韓倉抓了抓頭發,滿頭霧水。「前輩看見什麼了嗎?」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來到這里無論是黑夜還是如今的白晝,他所見的不過是山林還有飛雪,他師傅甚至是其他人,他沒有發現任何蹤影。

「有些東西不是靠眼楮來看的,是用心去感受。」

「心?」

「修道者,是超月兌身體的極限,用神識去感知。」

「我師傅說過,只可惜晚輩資質淺薄一直停留在凡胎境。」

「資質不過是桎梏,努力總會打開桎梏登上更高的境界。」

「謝前輩指教。對了,還未請教前輩如何稱呼?」

老人淡然一笑,道,「名姓不過一個標記,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去吧,你師傅已經回鎮里了。」

「那前輩呢?」

「我自有去處。」

韓倉遲疑了下,抱拳道,「那晚輩告辭。」

韓倉飛身而去,化作一道流光。老人望著他遠去的方向,伸手模了模滿是胡子的下巴,點了點頭。這時候,女子小荷出現在他的身邊。

「義父!」

「那幾個孩子呢,沒有受傷吧?」

「都還好,沒什麼事。」

「那就好。走,隨我去個地方。」

「好。」

兩人倏然消失在原地,只剩下寒風和飛雪在空中游蕩飛舞。群山萬壑,靜寂清冷,默默的面對著現實與虛幻交織的世界。卻在這時,一點光忽然在遠處的山峰上綻放,既而化作一道身影,重重的撞在了山峰頂上的一塊巨石上。巨石砰的一聲碎開,那人踉蹌後退差點跌入深淵。

「獵道者嗎?」這人頭發散開,面上露出猙獰之色。「有意思,我倒是真的很想見到你們是如何統御這個時空的。只是,現在我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有獨尊,才能獨賞這萬物的風姿,才能獨賞這天地的曼妙。」

他突然大笑起來,雙臂迎空一揮,一道道驚雷轟然炸響。

「永焱,你居然到了如此地步,我是該歡喜還是該嫉妒呢!只是道種在我身,你總是落我一步的。哈哈哈哈!」

他忽然扭頭,眸光赤紅如焰,飛身而起,如利矢射向遠處。群山萬壑在身下掠過,飛雪在他所釋放的勁氣威勢前散開。他的手中出現一柄劍,他抓著這把劍突然朝著十數里之外的一座山砍去。劍光疾馳,從高空斬下。轟隆之聲響起,那座山裂開,卻有一股股的黑氣和勁氣沖天而起。在黑氣遮掩中,有一道光圈包裹的身影。

「呵,還想在這里修煉,找死!」

光圈中的人猛然睜開雙眼,眼楮里一道道光蘊在波動。當虛空中的男子第二劍斬下的時候,他整個身軀倏然間暴漲。八爪,無數的眼楮,還有寬長的翅膀。唳聲鳴囀,他振翼而起,裹挾著無窮的力量和殺意。

劍光落下,雙翼合攏。

砰!

長劍月兌手而非,男子旋身而退,一腳踩在了山巒之上,山巒轟的垮塌。

「老鬼!」

「壞我修行,不論你是不是什麼狗屁太子,我也要你的狗命!」

「狂妄,大逆不道!」

「死來!」

兩道身影倏然間撞在了一起,一層層的光圈輻射四方,可怕的力量如卷起的巨浪席卷兩側。山巒轟鳴,大地申吟。無數的草木山石席卷而起。轟!兩人紛紛退飛,彼此一擊之下竟是不分上下。

「好,好,幾個時辰不見竟然提升了不少修為,老鬼,你果然深藏不露。不過,區區實力,也想要孤的命,你還沒有那個資格。」

一點光在額心閃爍,他整個的氣息驟然變得無比的精純。甚至仿佛整個時空,也在為其提供力量。

如蜘蛛又如巨鳥的身影面色驟變,忽然旋身朝遠處飛去。

「想逃?留下狗命為你剛才的狂悖無禮贖罪!」

男子右手轟然一甩,可怕的光束凝聚著無窮之力砸向對方。

卻在這時,一個形色癲狂的男子仰頭凝望著虛空,那憔悴蒼白的面孔,是迷惘,還有頹喪。當虛空中的男子一臂將那怪物似的人砸在大地之上,他的迷惘和頹喪又化為了狂躁。他大喊大叫著如個瘋子似的朝被砸落的那人的方向跑去。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老鬼,老鬼,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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