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夜沉沉,暗影血光上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你看得出他是怎麼死的嗎?」

「外表無新傷,怕是內傷。不過,需要仵作驗尸才能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酒肆里的人說是沒有打斗,但是死者生前在那里喝酒,有個外地人出現在他面前,兩人說了什麼。」

「我問過了,沒人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子。」

「真是奇了怪了,一個人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他們面前,又慢悠悠的在他們面前離開,怎麼可能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就是奇怪之處,我看他們的樣子又都不像撒謊。」

「難道那人有讓人轉瞬即忘的本事?」

「或許那人太過平凡,平凡的不足以讓人產生任何映像。」

陳正搖頭,仰頭望著座椅上方的牌匾。牌匾上寫著兩個字,「戒急」。盯著看了會兒,他想著今早的事情,自己有些急躁了。陳乾已經長大,該有自己的安排,作為父母不能事事干涉,否則容易讓小孩變得束縛無主見。道理講千遍不如他自己去領悟。

回過神,他望著熊淮安,道,「王五那邊還沒有進展?」

「沒有,」熊淮安搓了搓手,「還真邪性了,一點線索也沒有,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繼續查,施加壓力,讓背地里的人以為我們盯上了他們,看看他們是否會急,然後露出馬腳。」陳正道。

「是,大人!」

天色越發暗了,四下里燈籠張掛起來。外出的衙役紛紛回來,在外堂攏手跺腳。陳正和熊淮安走過來,衙役們紛紛挺直身體。陳正擺了擺手,道,「弟兄們辛苦了,讓阿叟去回香樓置辦些酒菜,大家伙在衙門里將就著吃喝一些。」

「多謝大人!」衙役們喜笑顏開。

陳正點了下頭,對熊淮安道,「你去義莊那邊看看,我懷疑那邊可能會有情況。」

熊淮安露出狐疑之色,道,「義莊那地方會有什麼情況?大人是不是感覺到什麼?」

陳正搖頭,道,「一個刺客,莫名其妙的死了,難道他就自己一個人?鎮上是否有他的同伙?如果有同伙,他的同伙是否會懷疑他的死因?」

熊淮安恍然大悟,抱拳道,「大人英明,卑下這就去。」

熊淮安急匆匆的走了,陳正卻是站在外堂大院里沉思。飛雪不斷,夜色淒迷,夜空中橫掛著一條條的霧靄,宛若那灰蛇的尸體。越發的冷了,簡直浸透人的骨髓。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兒子陳乾,這小子現在不知在干什麼,是否會記恨自己。啞然一笑,他走回大堂。衙役們端出一個個火盆,正在取暖。

義莊,一點火光從門縫里流灑出來。

寒風在屋宇間徘徊,寒意神出鬼沒,糾纏著蒼老瘦弱的身軀。

老人佝僂著背坐在杌子上打盹,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顯現出疲憊與蕭瑟來。四下里一片死寂。義莊周邊,如荒地似的缺少人間煙火。往遠處看去,有炊煙在升騰,有燈火在熠熠。那些家庭,日復一日的沉浸在家人團聚的平淡幸福之中。而這里,如被人遺忘了似的。

老人忽然睜開眼楮,那滿是皺紋的眼皮,只是輕輕一顫,渾濁的眼楮流露出淡淡的光。伸手撥弄著火盆里的木炭,灰塵和火星跳躍起來。低聲一嘆,他起身來到破桌前抓起酒葫蘆,而後轉身走出屋子。

停尸房陰氣森森,彌漫著死亡的氣味。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繁華他見過,富裕他享過,而艱澀寒酸孤獨困苦,他也經歷過。人世間的四季輪回,他算是最有體會的。在門外停了會兒,凝望著牆角的一支寒梅,蒼勁的枝丫上點綴著零星的花苞。今夜要綻放了吧!拔開塞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他又將葫蘆塞上,而後拖著雙腿朝停尸房走去。

停尸房今日來了一具新的尸體。那尸體體表沒有新傷。據人說,這人莫名其妙而亡。不過,這人顯然不是舊疾復發而亡,應該是被人用內力震傷了髒腑。很高明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殺人于無形。老人干癟的嘴唇微微翕動,到得停尸房外,他停了下來。

停尸房沒有燈,一片漆黑。這是適合鬼魂徘徊的地方。

誰知道里面有多少鬼魂在那里彷徨迷惑,為生與死而迷茫。

不過,停尸房內黑漆漆中,不只有鬼魂,還有活生生的人。

老人站在那里不動,就像是睡著了似的。

風在嗚咽,雪花旋轉著飄落在身上。外面傳來敲門聲。老人的目光越發的明亮起來。砰!大門被人撞開了,有人急匆匆的跑進來。老人緩緩抬起頭,一雙眸子銳利的如那蒼鷹奪食時候的目光。里面的人動了。

砰!

那人直沖屋頂,屋頂破碎。老人那佝僂的身軀瞬即要動,可這時候,他忽然扭頭望著東廂房的屋頂。屋頂之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老人不動,目光流轉,既而垂在地上。

不安的夜晚。尸體成了關注的對象。

沖天而起的身影甫一落在屋頂上,立時拔出了手中的刀。刀光寒,劈開了寒風。東廂房屋頂的身影赫然消失,刀光便落在了屋檐上。瓦片紛紛碎裂。拔刀之人眸光一凝,倏然退飛出去。可是他飛出片刻,一道寒芒瞬間撕開了他的背脊。

「啊!」

慘叫聲摻雜著疑惑和恐懼。那人跌落下來,重重的砸在地上。這人倒也靈敏,背部受傷,卻無比靈活的旋身而起,宛若捷豹似的竄了出去。屋頂上的人冷聲一笑。

「逃嗎?」

風聲獵獵。老人望著那片屋頂,卻已是沒有了人影。這時候,熊淮安跑了過來。

「你沒事吧?」

老人收回目光,望著喘息的熊淮安,露齒一笑。

「我一糟老頭子能有什麼事,不過,這大冷天的,你跑過來干什麼?」

熊淮安上下打量了老人一陣,而後望向前面的屋檐。

「人呢?」

「走咯!」

老人轉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熊淮安卻是站在那里滿頭霧水。

「可看清他們是什麼人?」

「人老眼花,看不清楚。不過,」老人停下腳步,寒風吹拂著他那稀疏的灰白頭發。「這些人可不好惹,告訴大人,還是小心一些為好。」說完便踽踽的走了出去。

熊淮安盯著老人的背影,這一刻,老人的背影給他一種神秘莫測的錯覺。許久,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步跟了上去。

「酒呢?」

「自己拿!」

街道上不見人影,青樓的弦歌低低的隨著那寒風舞蹈。賭坊的喧囂,宛若那沸水,無序的翻騰著。

幾個衣著襤褸的孩童圍著一個同樣衣著襤褸的男子從酒樓走出來。孩童們雖然襤褸卻不失天真,為著今日的饕餮晚餐仍然雀躍歡欣。男子看著他們那純真的面龐,不由得失聲一笑。這時候,一輛馬車飛快的從面前大街上掠過,男子抬起頭,烏黑的眼楮望著那一閃即逝的馬車,笑意漸漸地消退下去。他擺了擺手,對孩童們低聲說著什麼,孩童們安靜下來,頗為猶豫。

「去吧,回院子去。」

「那你呢?」

「我也要回去啊!」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嗯,個把時辰吧,興許還能給你們找到夜宵呢!」

「不要了,我們都撐著了!」

「這可由不得你們。」男子笑了笑,模了模一個孩童的腦袋。「快回去。」

孩童們雖然不舍,卻還是離開了。男子望著他們的瘦小身影,臉色不知是光線的緣故亦或是表情的變化,而浮現出一縷淡淡的陰翳。他轉身離開,沿著大街朝東面而去。

馬車疾馳,在一處寬闊的宅邸大門前停了下來。陳乾掀開車簾飛身跳了下來,對趕車人道,「在這里等我。」便箭步竄到了大門外。他沒有敲大門,而是來到了一旁的側門,伸手拍了拍。側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秀氣的臉。

「是靜怡姑娘讓我來的。」

姑娘神色淡漠,音聲冷漠的道,「進來吧!」

陳乾走了進去,那姑娘關上門。由姑娘在前頭引領,陳乾跟隨在後,心髒卻是急速的跳動起來。他在半刻鐘前收到靜怡姑娘的口信,便急慌慌的趕了過來,越是靠近這宅邸,他的心跳的越快。

或許,這就是幸福的心跳。

偌大的宅邸,卻只見到面前引路姑娘的身影,如此空闊,讓人倍感冷清。不過想到靜怡姑娘那清冷的模樣,陳乾心下便恍然。走了有一盞茶功夫,穿過一個月牙門洞,來到一處院落。那姑娘便停了下來。

「你自己進去吧!」

「多謝姑娘!」

那姑娘站在月牙門洞下,神色一如先前,無悲無喜,清冷的讓人心生憐憫。不過,陳乾並不在這姑娘的表情,想到能來到這宅邸與那靜怡姑娘相見,便足以讓他忘記這世間一切的悲和喜。幸福,便像是一片海洋,溫暖的海水,從無邊際中蕩漾過來,包裹著孱弱的生命,讓生命在其中徜徉而忘乎所以。

面前的屋子有燈光,燈光映照下可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

陳乾來到石階下,望著那身影,不由得停了下來。

心髒似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血液在血管里燃燒。他感覺不到自己,整顆心都被那燃燒的情緒模糊了。他如痴似醉的望著那身影,無意識的伸出手,手在顫抖,仿佛要將那身影攬在懷里。

「你來了?」屋內之人忽然問道,聲音平靜清麗。

陳乾猛然醒過來,口干舌燥,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在等你,」那人說道。「我知道有些倉促唐突,但是我沒有選擇。」

「對、對不起!」陳乾說道。「我來遲了!」

「不,不算晚,」那人道。「至少你來了,能為我分擔憂愁。」

「靜怡‧‧‧‧‧‧」

「我爹爹快不行了,」那人打斷陳乾的話道。「必須馬上離開鎮子,我不知道你安排的怎麼樣?」

「已經、已經安排好了,就、就等你的、你的吩咐。」

「讓他們在鎮外樹林等候,」那人道。「我會帶我爹爹過去。子時,你告訴他們,子時一到,必須走。」

「好!」陳乾如木偶般應答著。

「好,你去吧!」等熄滅了,陳乾見不到那身影了。四下里變得無比的寂靜,剛才的一切宛若一場夢,他似乎在夢中與那姑娘對話。寒風掠過,他渾身顫抖,眼楮里流露出不舍和乞求的光澤。但是,屋里人似乎不願意他在這里多待片刻,那黑漆漆的屋子,便像是一張嚴肅的臉孔。內心一嘆,陳乾轉身而去,身影落魄。

女子靜靜的站在窗前,銳利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窗外的陳乾。

「父親,這樣的安排有些倉促。」

女子的身後響起諳啞低沉的聲音,「不倉促,這樣才能帶起一波漣漪。」

女子那冰冷的面孔勾起一絲笑意,道,「也是,既然他們想讓這水更清,那我們自然需要將這清水攪渾。」她緩緩轉身,朝著面前微微一服,「女兒這就安排人過去。」

「去吧!」

衣著襤褸的男子在宅邸對面的屋檐上停了下來,目視著那森寂的宅邸,他的眸光無比的銳利。當年輕男子從宅邸內出來,又匆匆而去,男子則在屋頂上皺起了眉頭。雪花紛揚,那宅邸大門前的燈籠落下昏暗的光影。夜漸深,犬吠之聲從遠處傳來。大門前的石獅子越發的冷酷。

他抓住幾片雪花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後手一樣,雪花飄然而去。

大門忽然洞開。一隊人從大門內出來。

馬車,衛士,刀兵。

一個清麗的女子款款的走到門前,目光悠悠的注視著護衛在馬車周邊的人。

「父親病重,刻不容緩,你們定須謹慎,莫要路上出了差錯。」

「是,小姐。」

「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們的好消息。」

馬車駛出,車輪愣愣的轉動,青石地面上的雪被震顫起來。女子靜靜的站在那里,目送著隊伍的遠去。昏暗的燈光,既襯托出她那曼妙的身姿,也讓她那清冷的面孔顯得蕭索。一個婢女到了她的身後。女子收回目光,伸手朝著面前飛舞的雪花一招,雪花在手掌上方停頓。

「父親的病突然加重,已經超出了我的計劃,目前所走這一步,有些冒險,不知道父親能否安然到達川州,若是,」她微微一頓,輕輕咬了咬薄唇。「若是父親不幸去世,他的路還是需要人來走的!」

「小姐,外間寒冷,且請回去吧!」

「冷算什麼,要是能讓父親病體康健,便是在這里跪上一天一夜,也算不了什麼,只是,哎,罷了!我們回去吧!」

大門緊閉,宅邸內外死寂沉沉。單膝跪在屋檐上的男子收回目光,只望著自己手掌上的雪花,它們融化為晶瑩的水珠,順著掌紋在流動。眸光流溢,卻是黯然下來。他想起以前的事情,遙遠的山村,天真的孩童,追著飛雪,發出那無拘束的喊叫。他的臉孔越發的落寞憂郁了。

倏然,他的眸光猛然一凝,對面宅邸深處,一道身影宛若幽靈一般飛了出來,翩若驚鴻,曼妙無雙。轉瞬間,那身影融化在寂寂的夜色之中。他騰身而起,飛身落在箭步之外的巷子中,而後飛快的朝前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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