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歌說了好大一通話,蕭逸笙心中焦躁不已︰「晚歌,你這又是何必?我對晚歌是真情實意,此事絕無欺瞞!母後過往確有過錯,但我願用余生來待晚歌好,來替母後贖罪,晚歌」蕭逸笙上前去抱住她,「信我就讓過往成灰,就讓它過了,有何不可?」
蕭逸笙有些慌張。他頭一回遇到沒把握的事情,事態再不能掌握,他感到驚惶。他覺得,他似乎要失去晚歌了。
晚歌雙目通紅︰「過不了!」她幾乎咬牙切齒道︰「你果真知曉這件事,你早就知道!」
她用力掙開蕭逸笙,指著他道︰「絕無欺瞞?那你為何瞞我瞞到這個時候?」她撫了撫小月復,道︰「我算是想通了,你想用孩子來禁錮我,對不對?你要我永遠離不開你,你甚至用情緣鎖了我,這樣我就會顧及著你,你就能保住你的好母後?」
晚歌嗤笑了一聲,道︰「好比上回,你要我對姜絳卿尊敬,可你分明知道她做過什麼,又為何佯裝不知?」
蕭逸笙沉默了,晚歌卻兀自痴笑起來︰「啊,我明白了,陛下是不是怕臣妾,再送姜絳卿下去見先皇啊?」
「紀晚歌!」蕭逸笙驚怒,錦袖下的手微微顫抖︰「莫要胡言!」
紀晚歌不知道蕭逸笙已經查明南宮浩那件事,還以為蕭逸笙堅信是她下的手,此時越要提及,火上澆油︰「我既有本事讓南宮浩下去給我娘親賠罪,就有辦法讓姜絳卿跟著下九泉給我娘親磕頭!」
很好,就這樣講,教蕭逸笙棄了我罷,我愛上了仇人的兒子,我懷了仇人的子嗣,他卻一直都在騙我晚歌想著,幾乎要昏厥。教他恨我罷,殺了我也好,我解月兌,不殺我,也再也不要和我有關聯了。
蕭逸笙努力讓自己冷靜一點,顫著聲道︰「再氣也莫要胡言,當心隔牆有耳,你並非要傷母後,不然叫外人听去了,禍從口出。」
晚歌滿臉無所謂︰「我就是要傷她,沒有錯,我還要她死,要她給我娘親陪葬!」
蕭逸笙雙目布滿血絲︰「晚歌莫要」他仿佛沒有別的話可講。
晚歌嚷道︰「蕭逸笙!失去至親的感覺不好受,你是知道的,」她死死盯著他,口中說著那樣殘忍的話,直教蕭逸笙心間剜得鮮血淋灕,「那為何你知曉這份痛楚,卻還要我放下?世仇就在跟前,光鮮亮麗當著囂張跋扈的太後,我卻要視而不見,甚至要向她行禮喊她母後嗎!」
蕭逸笙知道他這樣偏袒姜絳卿的確有愧于晚歌,可姜絳卿到底是血親,要他如何才能在這矛盾雙方中制衡?
怎麼會突然就變成這樣?蕭逸笙看著眼前的晚歌,感覺很陌生。他簡直要瘋了︰「晚歌,你先冷靜,我們有話好好說。」
晚歌搖搖頭,道︰「蕭郎。」
蕭逸笙看向她雙眸,晚歌笑了一下,笑得像哭一樣,「就這樣罷。我放不下,你也不可能任由我去找姜絳卿的麻煩,既然如此,何苦再糾纏?你再去擇一個新皇後,至于我,隨你處置了,處死也好,冷宮也罷。我們便到此為止,不好嗎?」
蕭逸笙合上了眼,再睜開︰「晚歌,我寧願與你糾纏一輩子。」
晚歌低下頭,漠聲道︰「蕭逸笙,我不甘心啊你就看,看姜絳卿幾時會玩完。只要我活著一日,便會想方設法送姜絳卿上路。」
她背過身去,輕聲道︰「我與蕭郎,本就是孽緣一樁。與其糾纏不清,不如放手歸去,你我介于悖論之間,要麼兩敗俱傷,要麼不相往來,沒有第三種結局。」
蕭逸笙最終走了出去,未再對晚歌說一個字,只是朱門一合,陛下便一去數日都不曾來過錦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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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
芍藥畢恭畢敬走近了些︰「奴婢在。」
這是一日的清晨,蕭逸笙已有三日不曾來看晚歌。晚歌想了好幾日,最後叫來了芍藥。自從芍藥說了那件事後,她叫芍藥陪侍的次數愈發多了起來。
「本宮放棄了。」
芍藥一楞,震驚地看向她︰「娘娘!」芍藥若是沒有晚歌的名義,她根本沒有機會近姜絳卿的身。
晚歌垂下眼來︰「本宮累了。我失去過至親,知道那般苦楚有多難熬,不願再讓他再歷經一遭。」
芍藥面帶譏諷︰「是啊,娘娘竟還要給仇人生子嗣,如此氣量,果真是皇後。」
晚歌當然知道,芍藥肯定會不滿。只是,晚歌現如今和蕭逸笙這樣,她再也端不住這個失了寵的金架子,婢子的譏諷也無力反駁。
她只是這幾天見不到蕭逸笙,靜下心來想了想,發覺蕭逸笙也和她一樣矛盾,誰在這段感情里都不曾獨善其身。
蕭逸笙瞞她,她想了想,反而也覺得可以理解——因為她一旦知道了,便會鬧到現如今這般地步。
芍藥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娘娘放得下,奴婢放不下。」
她放得下嗎?晚歌心想,真放下了就好了。她多希望,可以將過往全然忘卻,愛與恨都不復存在,她也可以不用活得那麼累了。
晚歌覺得小月復有點疼。她想起那些藥,她這幾日都沒有喝。
既然無緣留住,那便跟著一起消散了罷。
晚歌突然覺得萬般悲涼。她想起了娘親,那時候知道自己被南宮浩舍棄,娘親又為何有莫大的勇氣,那般艱難也保下了兄長?
晚歌完全沒勇氣,保下這個注定存在于悖論之中顛沛流離不知前路的孩子。蕭逸笙不愛她了,這個孩子也自然是個附隨的累贅,是二人之間避不掉的牽絆。
已是深冬時節,風有些冷,晚歌讓芍藥去關了窗。芍藥走到窗邊,看到宮門被推開,遠遠走進來一個人。
芍藥低聲道︰「娘娘,有人來了。」
晚歌倚在軟榻上,應了一聲,甚至無心朝門外看上一眼,看看是何人。來人緩緩推開了門,進來後又將門合了,越過芍藥,徑直走到晚歌面前,跪了下來。
「娘娘。」來者發話。晚歌疾疾坐起身來︰「莫楠!」
來的人正是莫楠,莫楠臉上滿是倦色,但依舊微笑著點點頭︰「是我,娘娘,陛下那召了新的婢子,便把我放回來了。」
芍藥瞪大雙眼,看著莫楠。莫楠在這處,她芍藥又哪里有機會再到晚歌跟前的位置?
晚歌面露喜色,拉著莫楠落座,喚芍藥盞茶,芍藥的臉上晦暗不明,將茶端來後,走到了殿外。
一個失寵又禁足的皇後,跟著她究竟有何用?芍藥眸子一深,決定換個地方了。
「阿妹等著阿姊給你報仇。」
「莫楠,那日我讓莫塵帶給你的東西,你可有收到?」
莫楠笑著道︰「自然是收到了。兄長是男子,總不能私吞了那些個小玩意不成?」
晚歌亦笑道︰「我又不悉你的兄長,到底是男子,心沒那麼細,萬一丟了或是忘記了也不無可能。」
兩人數日未見了,談得熟絡,話語末了,莫楠小心地問︰「晚歌和陛下是怎的了?」
卻見晚歌垂下眼簾,抿緊了唇角。
莫楠嘆了口氣︰「娘娘,你可知陛下這幾日有多糟糕?幾乎沒睡過一次好覺,沒日沒夜在御書房理政,朝政理罷便要酗酒奴婢本想攔著,可別無它法,若陛下醉了睡了反而好些,這人畢竟是肉做的,陛下吃食未進幾口,酒壇子卻要喝干了我服侍陛下這麼多年,從來只見小酌未見大醉。陛下近日臉色極差,奴婢看著似要病倒了一般。」
晚歌合了雙眼,把頭別開︰「莫楠,莫要再說了。陛下要如何,與我無關。」
莫楠怔了一怔,隨即淡淡的嘆道︰「不曾想,晚歌也有這般無情的時候。」
晚歌深吸一口氣,又無力地吐出︰「是我無情嗎也許罷,我與他就這樣罷。」
莫楠握緊了晚歌的手︰「可陛下是真心愛娘娘的,娘娘也是愛陛下的,不是嗎?娘娘莫要否認,奴婢是局外人,看得透徹,陛下分明愛慘了晚歌。」
晚歌道︰「一個弒我兄長的人,一個害我娘親之人的生子,我與他相愛,別說會不會遭天譴,我娘親和兄長的在天之靈都未必安寧。」
莫楠一怔,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晚歌長嘆一聲︰「莫楠你能理解嗎,我和陛下本不該相愛,愛上的那一刻便注定是錯的。我和陛下在一塊的時候永遠滿心愧疚,我對不起我的至親。陛下是天子,理應有他家良女相配,而不應該是我。」
莫楠想了一陣,道︰「可是,娘娘,何不放下過往?」
這已是第三個這樣問她的人了。
晚歌怔怔地看著莫楠,道︰「本就是錯的,何苦再錯下去?」
莫楠不曾經歷過,她不理解。
莫楠低下頭,卻驚呼道︰「娘娘你——」
晚歌隨著她實現低頭,發覺自己的裙裾血紅一片。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疼痛不止的小月復來。
看來,孩子沒了。莫楠急著起身要去叫太醫,晚歌卻喃喃︰「這最後一條線也斷了蕭逸笙給我這一個孩子,我沒保住,就當還了條人命,他與我兩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