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兄弟,沒事吧?」
數十名騎士上來,身形矯健,手里狹長的馬刀雪亮。
「陳明遇,這里就交給你了。把他們壓往磁州,交于官府發落。」
閻應元看著跪了一地的惡奴,走到了面無人色的管家身旁,從他懷里拿出一疊賣身契來。
「各位鄉親,還請大家一起前往磁州城,給做個見證!」
高五一家,包括回歸的女兒,官道上的流民們,紛紛跪下,人人磕頭。
「多謝大人!」
「大家快起來,都不要擔心,到了磁州城,就有吃的了!撫台王大人有令,不能餓死一人,不能凍死一人,你們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王大人,活菩薩呀!」
「都是好官啊!」
高五熱淚盈眶,也和流民們一起,使勁磕頭下去。
不餓死一人,不凍死一人!
河南地方官府,有的是這樣的決心,也有這樣的底氣。
城門前兩里,一排粥棚沿官道而設,十幾口大鍋里面熱氣騰騰,香氣裊裊,只是簡簡單單的紅薯稀飯,讓無數聚集在施粥鍋前的流民們,紅了眼楮,流了口水,響了肚皮。
「先不要急,讓大家先吃些東西,收拾一下,再去衙門!」
閻應元顯然是個熱心腸,他指揮者百十號流民上前,單獨排成一排。
「大家都給讓讓,這些鄉親長時間沒有吃過東西,讓他們先吃!」
一大碗紅薯稀飯捧在手里,高五忍不住大口吃了起來,粥太燙,紅薯塊太大,讓他一時猛烈咳嗽了起來。
「鄉親們,慢慢吃,不要急!」
被噎住、咳嗽的人不少,閻應元趕緊大聲喊叫,叮囑著流民們。
「大妹,你慢點吃,吃完了還有!」
看高五的大女兒捧著碗,小心翼翼吃著,閻應元關切地說道。
這女孩為了一家人,甘願自己往火坑里跳,讓他也是莫暗地里敬佩。
高大妹輕輕點了點頭,看到閻應元走開,眼神里面有幾分羞澀。
「官爺,能不能給我們也弄碗飯吃,我們肚子也餓!」
涉案的惡奴里面,有人大聲喊了起來。
至于張衙役和管家,被捆綁著一聲不吭,大概也知道自己犯的事不小。
「給他們一人盛碗飯吃!」
閻應元擺擺手,稀飯被端了上來,惡奴們狼吞虎咽,大口吃了起來。
閻應元也不擔心他們逃跑,對付逃犯,那些騎士可不會手下留情。罪不至死,惡奴們也不會傻到白白丟掉性命。
閻應元端起一碗紅薯稀飯,也和流民們一樣,蹲在地上,大口喝了起來。
「閻兄弟,這幾天明察暗訪,和流民們住在一起,可是辛苦你了!」
叫陳明遇的騎士過來,也是端著一碗紅薯稀飯,滿臉的汗水。
「你也不一樣。」
閻應元微微一笑,拿起筷子,猛刨了幾下。
「撫台大人把咱們倆個從江陰要過來,是看得起咱們,咱們要是不好好做事,對不起他的重托!」
「可惜王大人戎馬倥傯,政務繁忙,還沒有能見上他一面!」
陳明遇忽然停下吃飯,開口問道。
「兄弟,你說王大人怎麼知道咱們兄弟?」
「王大人自然不知道,有可能是朝中有人舉薦。」
閻應元嘴里說著,心里也是疑惑。
自己和陳明遇,兩個小小的典史,怎麼能入了一省巡撫的法眼?
世有伯樂,然有千里馬,自己是不是千里馬不知道,但王泰是自己的伯樂,毋庸置疑。
「不管怎樣,到了河南,我才覺得自己活的像人一樣,能踏踏實實做些事情!」
陳明遇幽幽嘆了一聲,眼里神采奕奕。
高大妹看著遠處侃侃而談的閻應元,眉頭緊皺,都忘記了吃飯。
「就別胡思亂想了。人家是官,咱們是流民,連莊稼漢都不如,就算了吧!」
高妻幽幽一句話,高大妹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來,大家都做一下筆錄!」
看到流民們都吃完了飯,閻應元上來,開始給每個涉案人員提取口供,簽字畫押。
「宋兄弟,不是要去衙門嗎?怎麼就在城外解決了?」
高五一邊按手印,一邊驚詫地問道。
「高大哥,你就不要問了,這是軍中的要求,你一會就知道了。」
閻應元錄完供詞,和軍士們押著張衙役進了城。高五頻頻揮手,感嘆遇到了好人。
「所有人听著,立刻排隊,檢查身體!」
午飯過後,流民們正在地上休息,一個綠袍的官員帶著一隊軍士過來,軍士大聲吶喊了起來。
流民們紛紛站了起來,在軍士們的指揮下,按男女排成兩隊,在官道兩側一左一右,依次向前。
高五不得已和妻子女兒分開,跟在流民隊列中,向前移動。
「姓名、年齡、那里人、身子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高五,36歲,山東臨清州人,沒有什麼病,就是餓狠了。」
輪到高五經過桌子前,戴著口罩的郎中仔細檢查了一下高五,讓他掀起衣裳,高五也是如實回答。
通過了檢查,高五和流民們一起向前,登記完隨身攜帶重要物品,然後每50人一次,進入冒著熱氣的大屋,開始洗澡。
「兄弟,東西放在官軍那里,不會被私吞了吧?」
高五頻頻回頭,他隨身攜帶的包袱里面,有妻子嫁過來時帶的幾件首飾,雖然值不了多少錢,但卻是他們現在所有的家當。
「應該不會吧。听說這些官軍都是王泰王大人的部下,是河南衛軍,殺流寇,殺豪強官紳,就是不欺負老百姓。」
後面的流民瘦瘦高高,光棍一條,要膽大許多。
「官軍讓咱們放下東西,檢查什麼身體,還進去洗什麼澡,這又是作甚?
「兄弟,一看你就是剛到。」
瘦高個嘿嘿一笑,懶洋洋地說道︰
「官府的法令,各地流民進入河南,先要檢查身體,看有沒有病。然後洗澡清潔,以免有瘟病傳播。」
高五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滿臉堆笑。
「這麼看來,王大人真是個好官!」
「王大人,當然是好官了!」
瘦高個哈哈笑了起來,顯然對高五的話很是欣賞。
軍士催促,高五正要進去,卻發現忽然有人叫了起來。
「不要燒我的衣裳!」
高五一驚,回頭看去,果然外面大火熊熊,那些從澡堂扔出來的髒舊衣,已經流民的破爛衣物,被戴著口罩和手套的軍士一件件扔入火堆,啪啪啪啪燒個不停。
「回去!」
那個洗完澡、換了一身新衣的奔過來的健碩流民,被兩個怒容滿面的軍士持槍攔住。
「你們憑什麼燒我的衣服?」
流民顯然是個刺頭,他大聲吶喊,不依不饒,想要推開兩名軍士。
「打出去,扒了他的衣服!」
圍觀的百姓滿滿當當,身材矮小的綠袍官員勃然大怒,指著刺頭,大聲喊了起來。
兩個軍士毫不猶豫,幾槍桿打下去,刺頭滿地打滾,接著被軍士按住,月兌下了新衣服,剩下一條貼身紅短褲,接著被趕了出去。
「都听話了,各地都有瘟疫,不干淨的東西全部都要燒掉。誰要是不遵巡撫衙門的法令,馬上滾出河南!」
綠袍官員戳指怒喝,流民們默不作聲,開始乖乖排隊,安安靜靜進入澡堂洗澡,爽爽快快換衣,高高興興進城。
高五也是月兌完了衣服,拿著肥皂,爽爽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出來換了新衣,整個人煥然一新,跟變了個人似的。
再看兒女和妻子,人人都是精神煥發,每人還有一套換洗的新衣,一起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進城。
磁州州城大門外的廣場上,一個個公示欄里,都是張貼的招工啟事,林林總總,令人眼花繚亂。
「他爹,趕緊進去看看!」
在妻子興奮的催促下,高五也和其他的流民一樣,擠了進去。
「涉縣林場招樹匠、護林員,凡是會種樹、成熟穩重者優先者,管吃住,起薪一兩。」
高五搖了搖頭,他對種樹一竅不通,身體也一般,林場的工作肯定不合適。
高五盯著公示欄,繼續看了下去。
「武安鐵廠招收礦工,人數500,管吃官住,年輕力壯,吃苦耐勞者優先,月薪一兩半起。」
「安陽縣肥皂廠招收工人,男女皆可,人數300,管吃管住,月薪一兩。」
「武安水泥廠招收工人,人數500,管吃官住,月薪一兩起,吃苦耐勞者優先。」
高五搖搖頭,這些個體力活,顯然不適合自己。
「漳水渡口臨漳段修建,需要泥瓦匠200名,苦力500,苦力一月一兩銀子,泥瓦匠人月俸二兩,活2個半月,包吃包住。」
「南城的「群仙酒樓」營業,需要炒菜師傅兩名,伙計若干,有相關行業經驗者優先,薪錢面議。」
高五不由得心中一動,目光在招收廚師的公示欄里停留。自己干了這麼多年廚子,應該有些把握。
高五出了人群,卻看到女兒喜滋滋過來,容光煥發。
「爹、娘,我打算去軍中!」
「軍中?」
高五和妻子對望了一眼,都是一愣。
「是的,我要去軍中,報考護士!」
高大妹的眼神里,都是向往。
高五懵懵懂懂點了點頭。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河南可好,連女人都能找到活干。
高五一家擠出了人群,正好看到瘦高個懶洋洋地過來。
「兄弟,看樣子,你找到了事干?」
「是的,大哥,我要去彰德衛軍中。」
瘦高個的臉上,掛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尷尬。
「你要去軍中?」
高五又是一驚,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滿眼希望的女兒。
「除了養馬給馬看病,兄弟我啥都不會,只有去軍中當馬夫了。」
高五點了點頭,原來這瘦高個,是個獸醫。
高五來到招人的酒樓,果然,炒了兩個菜,就被掌櫃的招收。
「掌櫃的,有沒有房子住?我一家5口,現在還沒有住的地方。」
高五恭恭敬敬,生怕掌櫃的說出一個不字。
「高兄弟,不用擔心。你這兩個兒子年紀還小,完全可以去學堂上學,包吃包住,不用花錢。」
高五和妻子對望了一眼,都是地會心一笑,不知不覺心頭輕松了許多。
「到了河南,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高妻悠悠一聲,眼楮里面,別樣的神采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