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房門前,張煌言和王夫之對看了一眼,都是滿滿的疑惑。
這不是沙盤室嗎,叫他們來這里作甚?
「進去吧,大人在里面等你們。」
楊震說完,敲了敲門,然後輕輕推開。
張煌言和王夫之忐忑不安,走了進去。
看到眼前兩個比自己還年輕的講武堂學員,一個高大強壯,一個瘦且文弱,王泰指了指桌上的兩堆圖紙。
「這是兩堆圖紙,你們各選一份,把沙盤制作出來。」
「遵命!」
張煌言和王夫之一起抱拳行禮,然後各自選了一堆圖紙,看了起來。
王泰也不急,就在一旁坐了下來,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沙盤的功能就是復原當地地形,使河流、山谷盡顯,方便軍中制定作戰計劃。沙盤制作,最能考驗一個學員的基本素質,這其中包括地圖的繪制和沙盤的制作,學員們需要掌握繪圖、垂直和水平比例、等高線等數學知識。
這恰恰是那些熟讀四書五經、擅長八股文的所謂「讀書人」,所最不擅長的。而這,也是講武堂學員引以為傲、揚眉吐氣的資本。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不是誰,都會制作沙盤滴。
一壺茶喝完,出去透了口氣,回來再看,張煌言已經匯完了地圖,開始制作起沙盤來。
反觀王夫之,圖畫的也是精細,不過只完成了一半,時間上耗費太長了些。
張煌言按著地圖,很快做好了沙盤外框,然後在沙盤里開始鋪起黃沙來。
王泰看他滿頭大汗,卻是有條不紊,最低等高線選擇準確,比例尺用的恰到好處,不由得暗暗點頭。
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後人口中的「西湖三杰」之一,也有如此風華正茂的時候。
余生則中華兮,死則大明,
寸丹為重兮,七尺為輕。
…………
念先人之踐土兮,愧忠孝之無。
翳嗣子于牢籠兮,痛宗祀之雲傾。
已矣夫!荀瓊謝玉兮,亦有時而凋零。
余之浩氣兮,化為風霆;
余之精魂兮,變為日星。
尚足留綱常于萬祀兮,垂節義于千齡。
夫何分孰為國祚兮,孰為家聲。
…………
挺身赴難,舍己為國,雖困猶斗,九死未悔者。赴湯蹈火,困而不餒,危而不怯,視死如歸,舍生取義。
可惜了這樣一位杰出的民族英雄,後人欠他一份應有的銘記和推崇。
眼前專注于沙盤制作的張煌言,讓王泰一時有些恍惚。
每當中華處于危難之時,總有英雄挺身而出,他們或挽狂瀾于既倒,或我以我血薦軒轅,無論成功是否,總有英魂照耀人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楊震在一旁低聲說了起來。
「大人,張煌言已經做完了。」
「噢,過去看看。」
王泰從冥想中驚醒過來,站起身來,走到了沙盤旁邊,仔細看了起來。
沙盤做的精巧,河流、山川、村莊,甚至幾座地圖上不起眼的大橋也赫然在目。
「張煌言,這幾座大橋微不足道,你為什麼要在地圖上和沙盤上表示出來?」
王泰微微一笑,抬起頭來,看向了張煌言。
西蒙也是贊賞地點了點頭。這樣有大局觀的學員,倒是少見。
「大人,雙方若是在此低窪處決戰,一方隔絕後路,在此高橋處設伏,定能出其不意,攔腰截擊,對方必然潰敗!所以小人在此標注,以明戰局。」
張煌言說完,抱拳欠身,退後幾步。
「低窪處?」
王泰微微搖了搖頭,指著鍋底部分。
「你知道這是那里嗎?」
看到張煌言懵懵懂懂搖了搖頭,王泰目光幽幽,輕輕嘆了口氣。
「這是松山城,用不了多久,我大明官軍就會東進,在此處和建奴決一死戰。」
「松山?」
張煌言大吃一驚,上前幾步,來到沙盤旁,仔細看了起來。
「怪不得我覺得有些熟悉,似乎和報紙上所說的遼東戰事有關,原來如此。這里是松山,這里就是塔山,這里一定是錦州了!」
他疑惑地轉過頭來,看著王泰。
「大人,你也要領兵出征嗎?」
王泰嚇了一跳,還以為張煌言要問他從那里得到這些軍事數據。
高起潛是寧遠監軍,又有許多來河南的商旅運送貨物去關外「明佔區」,地圖就是這些人提高的資料或口述,雖然不是十分準確,但也八九不離十。
「此戰乃是國戰,我豈能袖手旁觀。我已經向朝廷上了折子,請求帶兵北上。現在就看朝廷的回復了。」
王泰看著沙盤,眉頭緊皺。
「大人,小人願隨軍出征,為國討賊!」
張煌言急不可耐,立刻說了出來。
王泰正在說話,卻看到王夫之也在旁邊傾听,不由得一愣。
「王夫之,你也作完了嗎?」
「大人,我的地圖才繪完,沙盤還沒有制作。听到大人說關外戰事,不由自主停了下來。還請大人包涵。」
王夫之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你倒是直接。」
王泰看了看王夫之的沙盤,果然才剛剛鋪沙。
「王夫之,听說你十分好學,不過對于戰術課和操作演習,你似乎不太上心。」
王泰的話,讓王夫之臉紅了半邊。
「大人,我……」
「大人,王夫之博覽群書,但他對行軍打仗,似乎志不在此,還請大人原諒。」
張煌言上來,為王夫之說話。
「王夫之,河南百廢待興,尤其是教育,如果你願意,可以去擔任都司儒學一職,抓義務教育,編寫課本,圖書館也納入管理。你覺得如何?」
如果不是知道王夫之是哲學大家,知道此人志趣高潔,明亡後到死也沒有剃發,以「明遺臣行人」自稱,王泰也不會為他開綠燈。畢竟,軍中以紀律和服從為優。
王夫之沉思片刻,這才點了點頭。
「大人,小人不是不願意去關外,只是小人要去參加歲試,還請大人不要見怪。」
王泰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王夫之,隨你。你要回來,河南巡撫衙門,永遠有你一席之地!」
這個王夫之,果然是鋼板直男,心直口快。
「大人知遇之恩,小人沒齒難忘!」
王夫之單膝跪下,抱拳行禮。
王泰擺擺手,王夫之站了起來。
王泰看向了張煌言。這二人,一文一武,都是志士,不過一個是戰略大家,一個是純粹文人而已。
「張煌言,你呢?你要不要回去參加歲試?」
「大人,小人志在統兵決勝于沙場。小人願往遼東,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尸!」
張煌言慷慨激昂,王泰滿意地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有張煌言這樣的年輕軍官,他對河南衛軍的戰力,也是充滿了希望。
閻應元和陳明遇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看到椅子上的王泰,趕緊一起欠身行禮。
「見過大人!」
「不用客氣,都坐吧!」
王泰發話,閻應元和陳明遇這才只沾了半個,小心翼翼坐下。
王泰看著眼前的二個年輕人,一紅臉,一白臉,相貌中上,但忠肝義膽,可謂是千古表率。
和那個所謂的什麼狗屁「千古一帝」比起來,這才是民族的脊梁。
「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清軍入關南下,江陰典史閻應元率十萬義民,面對二十四萬清軍鐵騎,兩百余門重炮,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使清軍連折三王十八將,死七萬五千人,史稱江陰八十一日。城破之日,義民無一降者,幸存者僅老幼五十三口。閻應元被俘後堅決不向清廷貝勒下跪,被刺穿脛骨,「血涌沸而僕」,終英勇就義。
而另一位江陰典史陳明遇,和閻應元一同戰斗,清軍破城,陳明遇率眾巷戰,壯烈殉國。
英雄死絕,漢奸、屠夫壽終正寢,這是怎樣丑惡的時代!
王泰有些遺憾,江陰「抗清三公」另外的一位馮厚敦,此時還不在江陰為官,需要再行尋找。
「閻應元,陳明遇,你二人擔任督查官員,盡忠職守,屢立奇功,本官沒有看錯人!」
王泰收回了心神,看向了閻應元和陳明遇,滿臉的欣慰。
「謝大人知遇之恩!」
閻應元二人趕緊一起行禮。
「閻應元、陳明遇,我已上了奏折,提你二人為商丘知縣和祥符知縣,相信吏部的公文很快就到,你二人就做好上任的準備吧。」
這兩附郭縣的官員任期已到,他也已經上奏朝廷,推舉閻應元和陳明遇二人為知縣,想讓這些清流,洗滌官場上的這些濁流。
「多謝大人栽培!」
陳明遇大喜,躬身一禮。
「大人知遇之恩,小人感激之至。」
閻應元拱手一禮,卻是另一番說辭。
「不過,大人,小人想進講武堂,隨大人征戰四方,還請大人成全。」
閻應元的話,讓王泰不由得一愣。
「閻應元,你為什麼想進講武堂?」
「小人喜歡領兵打仗,想要追隨大人,金戈鐵馬,浴血沙場,以揚我漢家聲威!」
閻應元大聲說道,抱拳行禮,臉色通紅。
王泰和旁邊的西蒙對視了一下,都是哈哈笑了起來。
「閻應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軍官雖缺,但地方上的官員更缺。」
王泰收回了笑容,臉色變的凝重,看著眼前的閻應元。
「商丘知縣、祥符知縣,一是豪強官紳聚集之地,一是藩王皇親盤踞之所,龍潭虎穴,你們要安撫百姓,造福黎民,你們以為容易嗎?我要河南成為一方樂土,可是沒有得力之人。難道說,事無巨細,都要我親自出馬嗎?」
閻應元和陳明遇面面相覷,臉色都是嚴肅了起來。
他們看得出來,王泰是真心實意,想要做一番大事。
「閻應元,你們兩個都是可造之材,我也想讓你們去軍中,替我分擔。但是地方上缺人,缺得力之人推行新政。靠那些老油條、貪官污吏,我是實在不放心!」
王泰的話,讓閻應元二人,都是沉默不語。
「大人,小人願意擔任商丘知縣,為大人分憂,為朝廷分憂!」
片刻沉默之後,閻應元上前一步,鄭重說道。
「閻應元,你記住了,你所作所為,不是為我分憂,也不是為朝廷分憂,而是為百姓分憂!」
王泰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也重了幾分。
「你們要記住,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別辜負了天下百姓,也別埋沒了自己的良心!」
「謹遵大人教誨!」
閻應元和陳明遇一起素拜,誠心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