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一時寂靜無聲,即便是那些最好戰、最樂觀的滿洲大臣們,此刻也是人人噤聲。
13萬九邊精銳,再加上一個河南衛軍,15-16萬大明虎賁,誰與爭鋒?
無論是盧象升,還是高起潛,清軍從來都是佔據戰場主動,以眾敵寡,圍點打援。人數均等下,面對大明邊軍,大清鐵騎從來都是慘勝或者不勝。
「陛下,洪承疇雖統八鎮之兵,但只有曹變蛟、馬科、吳三桂敢戰,可獨當一面,其余五總兵戰力頗弱,一盤散沙,最多可算一路。別的不說,大同總兵王樸,與我大清官軍作戰,每戰非潰即散,這樣的窩囊廢,又有何懼? 大明官軍雖眾,又有何懼?」
眼看眾臣漠然,張存仁不失時機走了出來,肅拜而奏,慷慨激昂。
果然,滿殿大臣紛紛點頭,氣氛輕松,就連高座上的黃太吉,眉頭也是微微松開。
他麾下滿蒙漢共二十旗,總兵力已有十二萬之眾。另調外藩蒙古諸部兵馬,脅迫朝鮮出兵助戰,合計兵力,數目應在十五、六萬,甚至更多。
雙方兵力相當,清軍又無後顧之憂,黃太吉對這場大戰,還是有幾分信心。
盡管如此,一向謹慎,思慮周全,任何的風險,他都會考慮其中。
「河南衛軍? 兵力如何?戰力如何?主帥是誰?」
四大親王之一的睿親王多爾袞,不自覺聲音提高了幾度。
其實他前面的相當于白問,自己也知道,關鍵是這主帥是誰,讓他有些迫切。
「回睿親王,河南衛軍是河南巡撫王泰一手所創,兵力三萬,戰兵兩萬,輔兵一萬,火器無數。河南衛軍曾滅了張獻……」
「不要廢話,河南衛軍的主帥是誰?」
不等衛士說完,多爾袞臉色鐵青,勃然變色,打斷了他。
「回睿親王,河南衛軍的主帥,是河南巡撫王泰!」
衛士額頭冒汗,趕緊稟報。
王泰!
不自覺地,多爾袞和面色蠟黃的杜度對望了一眼,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崇禎十一年入塞,就是因為王泰,大清軍才沒能功德圓滿。想不到這一次,這個王泰竟然來了。
「河南巡撫王泰?」
黃太吉一陣錯愕,目光轉向了下面的多爾袞和杜度,心里則是浮起一股怒氣。
自己這個皇帝還沒有發話,多爾袞就敢當殿訓斥衛士,這位心機深沉的弟弟眼里,可還有自己這個兄長,還有自己這個皇帝?
他雖然心里面惱怒,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目光轉向了衛士,眼中精芒閃現。
「好一個狗奴才,話都說不清楚,要你做甚!左右拖下去,斬了!」
黃太吉忽然呵斥,衛士嚇的臉色煞白,一怔之下,看到左右有侍衛上來,這才反應了過來。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衛士跪地磕頭,「咚咚」做響,額頭很快鮮血迸濺,大殿上人人心驚。
群臣還在發呆,濟爾哈朗心中明白,趕緊上前。
「陛下,明軍來犯,大戰在即,不宜陣前斬將。不如讓他戰場上立功,將功折過。」
衛士乃是軍中驍騎,都是八旗的勇士,隨意斬殺,于公于私,都是無益。
濟爾哈朗看向衛士,低聲喝道︰
「沒用的奴才,還不向陛下請罪!」
「陛下開恩,陛下開恩!「」」
衛士連連磕頭,額頭冒血,觸目驚心。
「以頭搶地,一片狼藉,下去自領十鞭,還不滾出去受罰!」
黃太吉冷冷一聲,衛士連連謝恩,連滾帶爬,逃離了大殿。
幾個侍衛趕緊上前,清理干淨了地上。
殿內大臣,人人噤若寒蟬,大殿上寂靜無聲。就是那些親王貝勒,也是垂首而立,恭順至極。
多爾袞臉色鐵青,垂頭閉目,手上關節發白,身子微微顫抖。
黃太吉一個殺雞駭猴,指桑罵槐,就掌握了局面。而自己卻成了眾矢之的,顏面盡失。
大殿上,黃太吉的長子,剛剛被由親王降為郡王的豪格,掃了一眼多爾袞,這位比自己還年輕的叔父,微微一笑。
自以為聰明睿智、戰功赫赫,有時候弄巧成拙,只會貽笑大方。
豪格的冷笑,落在豫親王多鐸,多爾袞的胞弟眼中,他看著豪格,似乎要噴出火來。
「杜度,你的長子杜爾詁,似乎就是這王泰所殺吧?」
黃太吉看向了杜度,目光落在了自己這位牢騷滿月復的佷子身上。
崇禎十一年,清軍入塞,一路勢如破竹,殺盧象升、破高起潛,入關半年,深入二千里,攻佔州縣無數,俘獲無數,燒殺搶掠,所向披靡,除了……
濟南城下,清軍死傷慘重,傷亡上萬,更損失馬瞻、杜爾詁等宗室子弟,就連右翼軍主帥岳托也是死無全尸。
「陛下,臣願領兵討賊,誓要殺了王泰,割下他的狗頭,為我八旗的勇士,為我的杜爾詁報仇!」
提起王泰,杜度一瞬間紅了眼眶,勇氣和力量也似乎回到了身上。
「杜度,你這身子骨,沒有問題吧?」
看到杜度面色不佳,黃太吉關切地問道。
對自己這位戰功卓著的佷子,自己似乎確實苛刻了些。
「陛下放心,沖鋒陷陣,浴血沙場,臣絕不會含糊!」
「陛下,臣必會割下那王泰的狗頭,為我八旗子弟出口惡氣!」
皇太極還沒有開口,他最信任的猛將,號稱「滿洲第一勇士」的,滿洲瓖黃旗的梅勒章京鰲拜,大聲喊了起來。
「听說這個王泰,整天在報紙上鼓吹什麼華夷之辨,春秋大義,宣揚民族主義、國家主義。在朕看來,王泰居心叵測,不可小覷。」
黃太吉開口,一針見血,殿中的大臣們都是一愣。
「陛下,你的意思是……」
多爾袞心里一驚,不由自主月兌口而出。
殿中之臣,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黃太吉。
「你們也不想想,華夷之辨,春秋大義,民族主義,這不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這樣子耳濡目染,日積月累,你們說,即便我大清軍進了關內,那些個漢人百姓,他們會心甘情願,服服帖帖嗎?」
黃太吉說完,咳嗽了起來,臉色也變的通紅。
一旁的醫官趕緊上前,輕輕為黃太吉撫背。
多爾袞見黃太吉面色焦黃,剛才的失落全無,心里暗自竊喜。
黃太吉再聰明,再雄才大略,他也抗不過歲月和疾病。
「陛下,你怎麼知道,這報紙是王泰弄的?」
等黃太吉平靜了下來,多鐸上前,好奇地問道。
「報紙是《中原日報》,王泰是河南巡撫,再算算王泰去河南上任的時間,不是他又是誰?」
黃太吉拿起桌上的報紙揚了揚,滿臉的疲倦。
他也是因為報紙上對錦州軍事的分析而關注《中原日報》,也從中獲益匪淺。張存仁和石廷柱們的軍事策略,和報紙上許多地方的觀點相似,這也是他好奇的原因。
王泰當然沒有想到,《中原日報》已經傳到了黃太吉們的手里。
「陛下不用擔心,誰不服,就殺他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看看是他們的脖子硬,還是咱們的刀利!」
阿巴泰怒聲說了出來。
「阿巴泰,漢人有億兆之多,你殺的完嗎?」
一旁的濟爾哈朗冷冷說了出來。他也不看看,這朝中這麼多的漢臣,他這樣大放厥詞,萬一引起嘩變怎麼辦?
這個莽夫,也太無腦了些!
「杜度,你和這個王泰廝殺過,你說說,這個王泰帶兵怎樣?」
濟爾哈朗看了看黃太吉,看他臉色難看,趕緊提前問了出來。
「陛下,濟南一戰,王泰練兵,果然有其過人之處!」
注意到杜度眼光一瞥,恭順王孔有德立刻站了出來,肅拜而奏。
因為王泰的橫空出世,歷史上濟南城籍籍無名的漢軍旗,不得已攻城沖鋒,死傷慘重。而孔有德,也參與其中。
「孔有德,你來說說,這個王泰和他的秦兵,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黃太吉眼光從杜度身上掃過,看向了孔有德。
攻城戰,還是這些漢軍將領經驗更豐富,更有發言權。
「是,陛下!」
孔有德畢恭畢敬答道。濟南一戰,他和王泰的秦兵曾直接交手,對方實力如何,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以為臣看來,王泰統兵,一是長于火器,訓練有素。當日炮戰,我軍火炮打出兩此,王泰方是六次,是我軍的三倍;而到了短兵相接,王泰秦兵刺槍術穩準狠,我軍狼狽不堪,難以招架。或許只有八旗勁旅,才可與之一戰。」
孔有德的話,殿中一片嘩然。誰也沒有想到,孔有德對王泰和秦兵,竟然如此推崇。
「其次,秦兵軍紀森嚴,令行禁止,戰場上悍不畏死,讓人膽寒。自濟南城回歸,臣每每想起當日城頭血戰,還是噩夢連連。此次大戰,我軍對待王泰部,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孔有德說完,肅然而立。
殿中一片躁動,多鐸馬上站了出來,滿臉的憤然。
「孔有德,你漢軍訓練的不好,就別在亂噴糞。照你這樣說,這仗還怎麼打? 王泰濟南城打的再好,也不過是據城而守。這一次是野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麼能打!」
「就是,攻城不是我八旗勇士的長處,短兵相接,貼身肉搏戰,誰是我大清將士的對手? 王泰既然來了,就不要回去了,我要割了他的狗頭,向陛下請功!」
鰲拜也是大聲吶喊,毫不示弱。
「還是要小心謹慎,不可大意。」
「怕個屁!王泰的狗頭,我譚泰要定了!」
「王泰居心叵測,是我大清國的心月復之患,必除之!」
群臣議論紛紛,多爾袞卻是冷眼旁觀,御座上黃太吉的不適,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王泰國之大患,不可掉以輕心。不過,這次面對的是明軍十余萬精銳,務必慎之又慎!」
黃太吉額頭冒汗,臉色焦黃,不得已快刀斬亂麻,盡快結束殿中無休止的喧嘩。
「此乃國戰,系大清國運,令滿蒙漢各旗精銳盡出,索沈中之丁,傾國中之兵,朕不惜孤注一擲,與明進行一場決戰,諸將臣若有推諉懈怠,殺無赦!」
黃太吉說完,鼻子里忽然流出血來,他緊緊捏住鼻子,站起身來,大踏步離開。
目睹此狀,滿殿群臣都是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