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
「 當」一聲,三個粗碗踫在一起,酒水蕩漾,三兄弟舉起酒碗,各自一飲而盡。
粗糙的木桌上,除了一壇水酒,幾個酒碗,還有一盆熱騰騰的番薯,香氣撲鼻。雖然沒有肉菜,甚至沒有花生米、煮雞蛋之類,但兄弟三人依然是熱情洋溢,興致勃勃。
「老二老三,從明天開始,你們就是汝寧衛的軍士了,你們要好好干,將來也許能出人頭地,給咱汪家長長臉面!」
老大汪從叮囑著兩個弟弟,他雖然才二十八歲,但經年操勞,又忍饑挨餓,整個人面黃肌瘦,額頭皺紋叢生,顯得蒼老而又憔悴。
不過,今天的他容光煥發,額頭的皺紋舒展許多,腰桿挺直,展現出了許多年輕人該有的神采。
「大哥,其實你要和我們一起去,你也一定能選上。要是我們三兄弟一起從軍,那該多有意思!」
老二汪軍動情的說道。
對于汪家三兄弟來說,無論是刀槍棍棒,還是馬上騎射,大哥汪從的天賦顯然更好一些。只是大哥要照顧一家老小,還有他們兄弟兩個,最後選擇了放棄。
「老二,咱們汪家世代軍戶,要不然咱爹也不會給咱們兄弟以從軍行三字命名。河南衛兩分戰兵、八分屯田,咱們三兄弟兩個從了軍,大哥心滿意足,自然是要屯田了。」
老大汪從的話語里,莫名地多了幾分輕松。
對于汪從來說,去年汝寧衛招募新軍,招募流民墾荒屯田,他遲疑觀望,害怕對方鄉宦世家報復,政令中途夭折,以至于錯過了良機。
等到秋收之時,他再去應征,卻被告知汝寧衛暫緩募兵。無奈之下,他只有跟著衛所種田,也算是混飽肚子。
誰知到了冬日,衛所又開始重新招募新兵,汪從已經成婚,忙于種田顧家,不能應征,但他督促兩個弟弟汪軍和汪行去應募,二人都順利入伍。
半大小子吃窮爹,何況是兩個。兩個弟弟當了兵,汪從的心里一下子輕松了起來,但也有些遺憾。
兵是當成了,但兩個弟弟也就要離開他,開始他們的軍旅生涯了。
不過,汝寧衛的告示上說,募兵不欠餉銀,表現好的話,還有機會成為軍官。這讓汪從的心里,一下子熱了起來。
老二汪軍,從小便飽讀兵書,再加上腦子靈活,一身的功夫,到了軍中,或許會有一番作為。
軍中不欠餉銀,還有機會升官,若是官府或者以前的汝寧衛,汪家兄弟自不會應征,但現在是河南衛指揮使王大人,所有的人都是報以期待,尤其是河南的普通百姓。
吃喝管夠除外,每個月一兩銀子的餉銀,在這天災不斷的年月,可是相當不容易了。
「老二、老三,听說汝寧衛的訓練,可是相當的嚴苛,你們可要撐住了!」
汪從三兄弟都去應征過,他們對衛所的練兵是早有耳聞,練兵過程也是親眼目睹過。不說別的,光是那每天早晚各10里的負重越野長跑,那在訓練場上一站就是半天,便不是一般人難怪忍受。
「大哥,就是要嚴,就是要憑真本事,這事情才好辦。要是都送禮憑關系,那咱們兄弟那有指望! 我覺得王大人不錯,就憑他敢對那些貪官和鄉宦世家開刀,我相信,他的軍隊一定不一樣!」
汪軍目光炯炯,信誓旦旦地說道。
「大哥,你就放心吧。練的越嚴,才說明這汝寧衛是好隊伍,才能憑本事晉升。要是像以前的衛所一樣,一個月練兩次,稀稀拉拉混樣子,那有機會出頭?」
汪軍剛說完,三弟汪行也跟著說了起來。
「這就好。二弟,就憑你飽讀詩書,一身本事,文韜武略,一定能混出個名堂,你可要帶好老三,不要讓他出事。」
汪從轉過頭,看著汪行,面色凝重。
「三弟,你年紀最小,一定要在軍中好好干,自己的餉銀自己攢著。王大人是個好官,你和二哥,可要千萬抓住機會!」
「大哥放心,我一定會看著三弟,一定在軍中混出個模樣!」
「大哥放心,我一定和二哥好好干,不讓你操心!」
汪軍和汪行看大哥臉色凝重,都是趕緊點頭應諾。
汪從欣慰地點了點頭。兩個弟弟從了軍,一家人的日子馬上得到了改觀,都能吃飽飯不說,將來也有了希望。
歸根結底,只是為了吃飽肚子,餉銀和豪言壯語,則都是建立在吃飽肚子的基礎上。
「來,大哥,干了!」
汪軍給哥哥和弟弟倒上酒,幾個人又是一飲而盡。
「當家的,你可要老二老三少喝點,他們明天還要去軍營報道,可別喝醉了,誤了正事。」
新大嫂進來,看到兄弟幾人面紅耳赤,趕緊在一旁勸道。
「好好好,喝的也差不多了,老二,老三,都休息了吧!」
汪從站起身來,走到妻子身邊,呵著酒氣,在妻子耳邊低聲說道。
「小梅,今晚我努努力,讓你一定懷上!」
妻子小梅的臉,立刻紅了半邊,聲音細若蚊鳴。
「當家的,都隨你。」
汪軍回到房中,酒意半酣。他從牆上取下長刀,來到昏暗的油燈前,輕輕拔刀出鞘,輕撫刀身,上面依稀有「忠義」二字。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我汪軍滿腔的報復,終于可以施展了。」
一進汝寧衛的大門,門口立著的長方形木牌上,「新兵須知」四個字赫然在目。
黎國背著包袱進了門,在木牌前停下,和旁邊的新兵一起,仔細打量起牌子上的內容。
「一、無條件服從。
二、無條件執行。
三、嚴禁擾民
四、嚴禁大小便、隨地吐痰。
五、嚴禁浪費。
六、嚴禁打架斗毆。
七、必須遵守個人衛生、清潔要求。
八、嚴禁……」
一條條軍規看下來,黎國額頭冒汗。原以為到軍中只是訓練苦點,這麼多條條框框的軍令下來,還不得讓人發瘋。
「你們,把包袱行禮都卸下來,放在那邊,過來登記!」
走到登記的桌子前,一個軍官指著旁邊的架子,向著新兵們大聲喊道。
「軍哥,我包袱里……」
一個新兵唯唯諾諾,還沒有說完,就被軍官厲聲打斷。
「服從軍令!」
新兵們再也不敢吭聲,一個個放下包袱,挨個登記,然後順著軍官所指,向前而去。
「月兌光衣服! 衣服扔到旁邊的水池里!」
軍官大聲吶喊,一個個新兵你看我、我看你,許多人雖然不情願,還是紛紛月兌光了衣服。
「你,為什麼不月兌衣服?」
軍官指著一名新兵,怒聲喝了起來。
「我……我……」
新兵臉色通紅,說不出話來。
「月兌光衣服,這是軍令,否則立即離開軍營!」
軍官厲聲呵斥,新兵扭扭捏捏,月兌光了衣服,還用手護著自己的要害部位。
「都是大老爺們,別扭扭捏捏的,像個女人!」
軍官不滿地看了一眼新兵,厲聲喝了起來。
「一人一塊肥皂,一條擦澡巾,一個臉盆! 現在,開始洗澡!」
軍官一聲令下,所有新兵一列列進入了偌大的可容200人的大澡堂。
洗過澡,擦干了身子,換上新發的新衣鞋襪,一陣從未有過的舒暢。領了被褥枕頭,來到宿舍,汪軍這才發現,原來宿舍里,已經有許多同樣換了新軍服的新兵在說話。
汪軍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鋪位,雙層通鋪的下鋪,靠著窗戶,光線不錯。他鋪好床鋪,綠色的被套床褥,整齊干淨,讓他有躺下的沖動。
「各位兄弟,我是咱們201宿舍的舍長高雲武,陝西三原人,崇禎十年入伍,現如今是哨官一職,大家互相認識一下。」
老兵高雲武進來,看到人數齊全,便開始了自我介紹。
「我是王成,十九歲,汝寧府孟家莊人,世代務農。」
「我是孫二狗,二十歲,真陽楊家點人,匠戶出身。」
「在下顧白臨,二十歲,汝寧府汝陽人,貢生。」
「我是……」
輪到了汪軍,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在下汝寧衛軍戶,汪軍,二十三歲,自幼習武,貢生。初次見面,多多關照。」
眾人介紹完,高雲武點了點頭,大聲道:「兄弟們,既然大家都是汝寧衛的軍士,以後就要同心協力,好好訓練,不要辜負了大好年華!」
眾新兵都是心神蕩漾,一起大聲吶喊。
「謹遵軍令!」
高雲武微微點頭。看來新兵適應的不錯,最起碼知道了「軍令如山」。
食堂里,洗過澡、換上新軍衣,坐在凳子上的劉一衡,一口熱面條下肚,差點流出淚來。
從小到大,他的記憶里,就很少吃過飽飯,尤其是這樣足量的飽飯。
熱騰騰的面條,雪白綿軟的饅頭,大塊的肉片,敞開了肚皮吃。這樣的心情,那些個衣食無憂者,永遠也無法體會。
「能吃多少吃多少,但要記住,軍規上可說了,嚴禁浪費,違者必究!」
軍官在食堂中來回走動,大聲向新兵們訴說著軍規。
也不是軍官有意這樣,有些新兵,也許是餓慣了,暴飲暴食,吃的到處嘔吐,更有些吃的太多,傷了脾胃。有的甚至偷帶食物回宿舍,弄的宿舍衛生一塌糊涂。
幾十軍棍打下來,幾晚上禁閉關下來,可仍然有新兵忍不住犯事,已經有幾十個新兵被趕出了軍營,痛哭流涕也是無濟于事。
誰都知道,一旦被軍營驅逐,再想進去,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普通士兵一月一兩銀子,一年十二兩,要是當上了軍官,那可不就是翻一番的事了,賺取數倍都有可能。
寒風刺骨,訓練場上卻是一片熱火朝天,汝寧衛指揮使趙應貴在一眾軍官的陪同下,漫步徐行,觀察著訓練場上的練兵情況。
汝寧衛,擴招兵3600人,加上原來的2000人,汝寧衛共招兵5600人,可謂是兵強馬壯,思之令人振奮。
再加上汝寧府的另一大衛信陽衛同樣募兵5600人,汝寧府屯兵一萬一千人,都是由他趙應貴統領,可謂是位高權重,重任在肩。
楊嗣昌剛剛離開,王泰就下令擴編,這是避戰,還是未雨綢繆?
真實情況如何,也許只有王泰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