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惆悵

作者︰浮沉的命運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是干什麼,我又不是暴君!」

孫傳庭擺了擺手,搖頭道:

「坐下,坐下! 就剛才那樣說話,反而熱乎些。動不動就低頭哈腰,看著難受。」

武大定趕緊附和道:「大人,小人這些人在大人手下應差,都習慣了,大人不要介意才是。」

感覺似曾相識,孫傳庭心里舒服了幾分,微微一笑。

「武大定,你就是會說話。不像孫枝秀,謊也不會撒。」

孫枝秀和武大定相對一眼,和孫傳庭一起,都是哈哈笑了起來。

「爹,你可能有所不知,西安城發生了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都驚動了朝廷。」

孫世馨在一旁忽然開口,三人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馨兒,你說的大事,是不是秦王府被搶?」

孫世馨一驚,點頭道:「原來爹已經知道了。」

「爹也是剛听茶棚掌櫃說的。」

孫傳庭道:「秦王府損失如何,查出來是誰干的嗎?」

想起當日募捐時,秦王府竟然只給了100兩,孫傳庭的心里,反而有幾絲的快意。

「大人,只听說秦王府損失了上百萬兩銀子,死傷了十來個人,其它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武大定卻是接上了話頭。

「老秦王病逝,新秦王接任,大人帶著小人們出征,新巡撫還沒有到任,流寇數千人趁著西安城空虛,一舉攻入西安城,破了秦王府,又連夜出城。」

「那西安城和百姓怎樣,有沒有被流寇摧殘?」

孫傳庭臉色鐵青,急切地問道。

「大人,說來也怪,流寇進城,沒有傷百姓一人,好像沖的就是秦王府。不過,秦王府損失的也只是銀子,除了抵抗死傷的十來個衛士,並無其它損失。」

孫傳庭點了點頭,長出了一口氣。

「流寇怎麼死灰復燃? 這做事的方式,好像也不是流寇。」

流寇每到一地,每破一城,破壞殆盡,拆除城牆,搶掠一空,裹挾百姓,殺盡官員,怎麼這流寇不像流寇,反而像是劫富濟貧的草莽好漢?

孫傳庭的自言自語听在耳中,武大定點頭道:「大人說的是,這位流寇好像和秦王府有仇,只搶秦王府,也不知道是那路神仙?」

「管他那路人馬,愛搶不搶,反正都是民脂民膏!」

孫枝秀半天沒說話,這時候突然加入了進來。

「當日大人為流民募捐,那個秦王府的郡王朱存極,也就是現在的秦王,只給了一百兩,還是大人送的。 人家王泰一個人,光稅賦送了兩萬多兩! 想起來我就火大!」

扯到了王泰身上,孫傳庭的臉色,馬上又沉了下去。

就連孫世馨,也是滿臉的不快。看來父女二人,一個秉性,都是看不慣王泰的為人。

「大人,差不多了,咱們動身吧。」

武大定輕輕扯了一下孫枝秀的衣袖,孫枝秀恍然大悟,趕緊站了起來,滿臉賠笑。

「是是是,大人,咱們動身吧!」

孫傳庭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邁步向前而去,其他幾人隨後跟上。

武大定看孫世馨面色難看,趕緊輕聲道:「大小姐,一會你和大人乘馬車,騎馬太顛簸,你也陪大人好好說說話。」

孫世馨擠出一絲笑容,點點頭道:「多謝武將軍了。」

武大定連連點頭,笑容滿面。

「大小姐客氣了,應該的,應該的!」

孫枝秀看武大定陪在孫世馨旁邊低頭哈腰的殷勤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卻也佩服他的細心和耐心。

相比較起來,王泰百事纏身,戎馬倥傯,那里有這功夫和閑心。

可惜了這一對璧人!

眾人過了關卡,沒走幾步,孫傳庭正要上馬車,忽然看見前方不遠旌旗飛舞,黑壓壓的官軍布滿了官道,刀槍耀眼,正在向著潼關方向而來。

孫傳庭擺了擺手,示意馬車停下,想等官軍過去再繼續趕路。

官軍沿著官道,緩緩而來,他們身材筆直,抬頭挺胸,一個個黝黑健壯,隊伍之中,火銃兵佔了多數,他們荷槍而行,隊列整齊,腳步一致,目不斜視,更有炮車無數,滾滾向前,騎士志得意滿,馬如牆進,黑壓壓一片,蔓延數里。

官軍數千人馬,除了行軍的車輪聲、腳步聲和馬蹄聲,整個大軍大陣刀砍斧削,寂然無聲。

孫傳庭心旌搖動,不由得月兌口而出。

「真古之虎賁也!」

話音未落,孫枝秀大聲喊了起來。

「大人,這是王泰的部下!」

孫傳庭定楮一看,果然旗幟的海洋中,「王」字大旗醒目異常。

陝西之地,也只有王泰,才能訓練出這樣的虎賁猛士,不是王泰的鄉兵,又是何人?

武大定看向孫世馨,卻見她徑直上了馬車,躲入了轎子之中。

「孫副將,這不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孫傳庭看著孫枝秀,眼神冰冷刺骨。

孫枝秀一下子急了起來,趕緊解釋道:

「大人,小人這幾天都在潼關城等候大人,並不知道王泰要來潼關。這事,武總兵可以作證!」

武大定也是急著解釋道:「大人,真是不知王泰的大軍要來,否則小人們怎會自討沒趣! 大人明查!」

孫傳庭臉色緩和不少,看著前方而來的大軍,百感交集。

孫枝秀看了看孫傳庭,遲疑道:「大人,要不小人去問一下,王泰在不在軍中?」

孫傳庭微微點了點頭,孫枝秀上了戰馬,打馬向前而去。

「大人,你坐!」

常隨趕緊從馬車上拿下板凳,扶著孫傳庭坐下。

王泰是肯定來了,算算時間也是。他要去河南上任,不可能赤手空拳。

孫傳庭嘆了口氣,想起了當年那個深夜在陝西巡撫衙門的對話,往日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王泰,你既然有如此的志向,為何又自甘墮落,貪戀富貴權勢,而攀附閹黨?」

王泰,老夫錯看了你,你真是讓老夫失望至極呀!

孫傳庭目光掃向馬車,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女兒倔強貞烈,她和王泰,恐怕也是難續前緣了。

大軍到了孫傳庭跟前停下,果然是龍精虎猛,人人彪悍,一門門火炮炮口幽幽,渾身泛著寒光,和甲冑相映生輝,讓人冷意頓生。

「你來了。」

看到匆匆而來,單膝跪地的王泰,孫傳庭心情復雜,想要怒斥,卻是提不起精神。

「大人,小人要去河南上任,不知大人到來,理應退避三舍。還望大人恕罪。」

王泰顯然沒有料到,孫傳庭會到陝西上任。不過,只要孫傳庭沒有被下獄,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王泰,你已經是正二品的都指揮使,我一個小小的芝麻知縣,當真受不起你這一拜!」

「大人為國為民,天下無人不知。王泰今日的前程,都是拜大人提攜,大人受得起王泰一拜。」

孫傳庭微微一笑,忽然臉色一變,正色道:「王指揮使,你這二品大員的官衣,我可是求不來。要拜,還是拜你的高公公、楊閣部吧。」

孫傳庭的話語听在耳中,王泰抬起頭來,站直了身子。

「大人,大丈夫能屈能伸,為達目的,折節下跪也是常情。大人官拜總督,拒不赴任,天子固然剛愎自用,大人難道就沒有一點過錯嗎? 大人和天子較勁,如今把總督之職交予了楊文岳,以他的才能,不能擔當重任,于國于民,利弊昭昭。大人去紫陽縣上任,大材小用,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百姓嗎?」

王泰侃侃而談,眼神真摯。

歷史上,戊寅之變後,孫傳庭拒任保定、山東、河北總督,崇禎大怒,將其下獄,個中對錯參半,但張獻忠、李自成起事,楊嗣昌出征湖廣剿賊,顯然是一招敗筆。

假使孫傳庭在,又何必長于謀劃、短于用兵的楊嗣昌出馬,中原又何至于糜爛如此?

國家大員,耿介孤忠,負氣要強,沒有一點隱忍,一點政治指揮,全憑個人意氣用事,最後誤的,只會是國事,最後受苦的,還是底層的百姓。

「你……一派胡言!」

孫傳庭勃然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雙眼似要噴火。

「你攀附閹黨,背叛老夫,不忠不義,還有何面目在這教訓老夫! 道不同,不相為謀,多說半句都是妄談! 你還是趕緊離去,不要耽擱了你王大人上任的路程!」

王泰微微嘆息了一聲,看來這些士大夫,無論清流,還是濁流,意氣之爭,黨同伐異,任何人都是難以改變。

孫枝秀想要上前勸解,卻被武大定攔住。

「大人,清流之中,大多空談之人,閹黨之中,也有不少忠義之輩。所謂官職越大,責任越大,難道大人以為,小人去了河南,就是去享福d嗎?」

孫傳庭微微一怔,鼻子里冷哼了一聲。

「王大人要干什麼?老夫無權過問,也不想知道!」

王泰不卑不亢,面色平靜,繼續道:

「大人,河南連年天災,餓殍遍野,百姓嗷嗷待哺,水深火熱。衛所名存實亡,早已腐破殆盡。小人去河南,不是去享福,也不是去當官,而是去滅火的。」

王泰話語中的悲天憫人,終于讓孫傳廷抬起頭來,也微微點了點頭。

「到了河南,記得好生為官,清屯練兵,墾荒賑民,不要辜負了聖上的厚望。」

歸根結底,他還是有氣節、有抱負的士大夫,雖然和王泰三觀不合,但也知道王泰說的是實情。

「小人必不會讓大人失望!」

王泰肅拜道:「大人去了紫陽縣,若是有所需要,可以找王國平,他現在……」

「本官的事情,本官會自己處理!」

王泰話還沒有說完,孫傳庭就打斷了他,轉身就要登上馬車。

「王泰,我問你一句,秦王府是不是你派人搶的?」

孫傳庭低聲問道,王泰不置可否,上前附耳低語。

「大人,河南赤地千里,百姓無隔夜之糧,片絮之暖,沒有銀子,小人怎麼救百姓,怎麼抗流寇,怎麼安人心?」

孫傳庭點了點頭,冷冷一笑。

「這麼說,秦王府的賭坊,也是你派人所為了?」

不等王泰回答,孫傳庭已經轉過頭來,鄭重其事。

「你要記得,銀子要一兩不剩,全花到百姓身上,否則……」

孫傳庭眼神冰冷,王泰不由得栗然心驚。

此公,好大的殺氣!

孫傳庭上了馬車離開,孫枝秀和武大定等人在後緊緊跟隨。

「恭送撫台大人!」

王泰大聲喊道,面色肅穆,抱拳行以軍禮,單膝跪地。

「恭送撫台大人!」

騎兵下馬,所有軍士都是異口同聲,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讓出了半邊官道。

轎內的孫傳庭微微嘆息了一聲,閉目不言。等他睜開眼楮,看向旁邊的女兒,已經是淚流滿面。

「馨兒,你這是……」

「爹,我沒有什麼,就當和過去告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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