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駁斥

作者︰浮沉的命運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位于開封城東的河南巡撫衙門高朋滿座,一片熱鬧喧嘩景象。

這一場熱鬧的晚宴,自然是歡迎新到任的河南都指揮使王泰了。

明代後期,巡撫實現了地方化、制度化,節制三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掌握地方軍政大權。

盡管三司已隸屬巡撫,但在名義上卻仍然是朝廷律法定制下的省級機構,對巡撫保持著相對的獨立性。巡撫有違法行為,三司長官亦得向朝廷中樞參奏。這樣,一方面是巡撫統馭三司,另一方面,三司也對巡撫實行牽制。

因此,王泰名義上是河南巡撫李仙風的下屬,作為河南一省的最高官員、東道主,他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下王泰了。

在座的,除了河南巡撫李仙風,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河南總兵張任學,還有提刑按察使等大大小小的官員。至于那些錦袍的志得意滿之人,自然是開封府乃至河南府的豪強官紳了。

座中更有一位周王府的什麼長史,也登堂入室,和朝廷大員們共坐一桌,談笑風生,顧盼自如,可是讓王泰暗暗搖頭。

這麼多的大員、地方賢達前來參加夜宴,由此可言可以看出河南府上下對王泰這個天子重臣的重視。

不過,重視歸重視,王泰隱隱感到了一絲冷漠,這堂中烏泱泱一片,似乎對他抱有成見或敵意的,不在少數。

這讓他心里,莫名地一陣警惕。弄不好,今晚就是一場鴻門宴。

「各位同僚,咱們敬王大人一杯。」

河南巡撫李仙風首先開了口,圓潤的紅臉上笑容滿面,席間大小官員紛紛站了起來,舉杯而向。一飲而盡。

「在下多謝諸位了!」

王泰微笑著端起了酒杯,和眾人一飲而盡。

「王大人真是年輕有為啊! 老夫在你這個年紀,還在寒窗苦讀。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李仙風哈哈笑道,半真半假。

這位河南都司的掌舵人如此年輕,的確是讓他驚詫。

「那都是聖上的恩典,下官只是適逢其會。以後還望大人多多提攜,多多照顧!」

李仙風還沒有說話,旁邊的巡按御史高名衡已經接上了話。

「王大人年方弱冠,已經是二品大員,有楊閣部和高起潛在後面為你撐腰,我們這些微末小吏,又那能上得了台面。」

王泰微微一怔,李仙風哈哈笑了起來。

「王大人,高按台就是這個性子,你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來,咱們滿飲此杯。」

王泰點了點頭,舉起酒杯,和李仙風一飲而盡。

「撫台大人,聖上讓我來河南就職,以後這軍中將士的糧草餉銀,還望撫台大人多多支持。」

王泰直覺,這位撫台大人似乎要圓滑許多,對自己的冷漠顯而易見,或許難以得到他的支持。

河南都司衛所下的將士所需餉銀,主要來自軍屯屯糧、布政司存留及臨時加派。明朝後期,軍屯敗壞嚴重,入不敷出,餉銀主要依靠于地方存留。但河南災害頻頻、宗祿支出巨大,地方財政困難,河南都司衛所軍餉的拖欠現象也是十分嚴重。

也正因為都司餉銀來自于河南巡撫衙門,所以王泰才向這位李撫台求助。

「王大人,河南天災不斷,官府財政窘迫,已經是拆了東牆補西牆。何況,河南都司,衛所已經是名存實亡,王大人要餉銀,還是向聖上求助吧。」

果然如此,王泰面色平靜,微微一笑。

河南巡按高名衡這時又插話進來,似有所指。

「王大人,軍屯敗壞,屯田失額,軍士逃亡,官員瀆職,豪強橫行,想要一番作為,恐怕是不太容易啊!」

明代軍屯破壞的首因是屯田失額,屯田失額主要是因為屯田被世家豪強兼並,被衛所軍官私佔變賣,被藩王侵佔。軍屯破壞的另一原因,則是因為軍士逃亡。這些問題,牽扯到各方勢力,局面錯綜復雜,要想解決,必須得有雷霆手段。

「按台大人代天巡狩,各省及府、州、縣行政長官皆其考察對象,大事奏請皇帝裁決,小事即時處理,事權頗重。難道說,這軍屯破壞的事情,你未曾稟報君王?」

王泰似有所指,高名衡听了個清清楚楚,他微微笑了一下,咳嗽了一聲,然後附耳低語。

「王大人,清屯之事,錯綜復雜,千絲萬縷,動一發而牽全身,即便是孫傳庭巡撫陝西,清屯的對象也是豪強官紳,至于那些藩王侵佔,他可曾動過分毫? 即便是鬧到皇帝那里,各有各理,一番扯皮下來,往往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藩王世家們耗得起,百姓可以嗎?」

王泰微微點了點頭。想不到這冷傲的巡按大人,還真是個有分寸的好官。

高名衡,到底是和李自成在開封血腥纏斗的酷吏,還是打殺河南豪強權貴、忠肝義膽的千古名臣,日後自知。

「高大人,援手之恩,在下銘記在心。」

「王大人,救命之恩,也當涌泉相報。」

王泰和高名衡哈哈大笑,一旁的李仙風搖了搖頭。這兩個人混在一起,他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席上觥籌交錯,玉盤珍饈,王泰也是暗暗心驚。河南天災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堂內依然是美酒佳肴、花團錦簇,甚至一團和氣。

酒過三巡,官員們便開始吟詩賦詞,大談起莊老之說來。

王泰見眾官員對自己雖然客氣,但都保持距離,略加思索,便知道了其中道理。

天下如今誰人不知,自己是閹黨一員,高起潛的孝子賢孫,他們這些清流濁流,自然是要黨同伐異了。

只是看這些人大談道德經、無為而治,王泰心里就涼了半截。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這還是好的,更多的則是只知以權謀私,欺上瞞下,禍國殃民的無恥之徒。這兩種官員,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庸碌無為,有破壞沒建設,讓王泰不敢恭維。

「各位,盧督師在巨鹿壯烈殉國,此等壯舉,驚天地、動鬼神,咱們為盧督師一飲!」

席間,突然有人站了起來,舉杯喊道。

王泰看此人臉色通紅,顯然是喝多了。

「王大人,這是盧督師的軍前贊畫楊廷麟楊公,是黃道周黃詹事的好友,如今被朝廷貶斥,正要回鄉,適逢其會,便邀他前來赴宴。」

李仙風哈哈笑著,和高名衡、王泰幾人一起站了起來,都是舉起了酒杯。

王泰微微點了點頭,盧象升為國捐軀,自然是值得眾人祭祀。

「你,閹黨一列,你不配為盧督師祭酒!」

楊廷麟臉色通紅,踉踉蹌蹌走了過來,指著正要撒酒的王泰,厲聲喝道。

滿堂之人都是一驚,許多人卻是不動聲色,似乎在等著看王泰的笑話。

王泰看了看周圍眾人,心里暗自冷笑。這是有人要他的好看呀!

高名衡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王大人,書生意氣,好自為之。」

王泰點了點頭,把杯中酒輕輕灑在了地上。

楊廷麟大怒,上前幾步,怒聲道:

「王泰,你這閹黨佞人,你不配為盧大人祭酒!」

走到跟前,王泰才看清了楊廷麟屯田失額,此人面龐英俊,身材修長,舉止優雅,外加正義凜然,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這讓王泰,莫名地想起了文世輔,這二人確實有幾分相似之處。

「伯祥,你喝多了,下去歇著吧。」

李仙風過來,輕聲勸道。他示意了一下,兩個下人上來,就要扶楊廷麟下去。

「放開我,我沒有醉!」

楊廷麟臉色通紅,他推開了上來的下人,怒聲喝道:「就是這些奸人當道,才使得朝廷烏煙瘴氣,忠良慘死,國祚難寧。你們還在這里和他飲酒歡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大堂中一片寂靜,滿屋子的人都是不語,許多人都把眼光看向了首席上的王泰。

王泰此時那里還不明白,這是有人故意為之,讓他難堪。這份見面禮,不可謂不用心良苦。

這個楊廷麟,歷史上有些氣節,抗清不敵,投水而死,算得上有氣節之人。要不是因為這點原因,他早已經暴走了。

「楊廷麟是吧,請問一下,閣下是否和韃子交手,曾經手刃過幾個韃子? 」

王泰緩緩站了起來,語氣溫和,不疾不徐。

「我……」

楊廷麟紅著臉,一時語塞。

「就在幾個月前,濟南城外,我秦兵和韃子大軍野戰,我王泰這閹黨手中,最少也有七八個韃子的性命。在濟南城,我和我的兄弟浴血奮戰,光割下來的真韃子首級,就有上千。」

王泰走到楊廷麟身邊,盯著他,目光炯炯。

「你說奸臣當道,忠良慘死,請問一下,盧督師明明可以隨虎大威、楊國柱突圍,為何要舍生取義? 難道說,是我串通了韃子,害死了盧督師? 」

楊廷麟難以駁斥,惱羞成怒,月兌口而出。

「高起潛拒不出軍增援,不戰而退,致使盧督師孤軍奮戰,殺身成仁。你認高起潛為義父,攀附閹黨,不是閹黨余孽又是什麼?」

「你簡直是滿口噴糞,一派胡言!」

王泰怒氣勃發,面色也是紅了起來。

「實話告訴你,我曾托山東的張名世張公捎書信于盧督師,讓他連夜進巨鹿城避敵。盧督師猶豫不決,以至于被韃子大軍圍困。此事虎大威和楊國柱二人都是知曉。盧督師不願舍大軍獨自逃生,你把此事栽贓于他人身上,你用意何在?」

「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動不動就是閹黨清流,那你可知閹黨中大有忠良,清流中道貌岸然、狼心狗肺者比比皆是。我在陝西墾荒賑民,正是所謂的清流們,和豪強官紳沆瀣一氣,侵佔軍民田畝不說,藏稅匿稅,搞的百姓民不聊生。這就是你們清流干的好事嗎?」

王泰中氣十足,義正言辭,聲音在大堂中回響,慷慨激昂。

「楊廷麟,我這個閹黨余孽,散盡家財,在陝西興修水利,墾荒上萬頃,賑民無數,活民二十余萬,你這清流,你墾過幾畝荒地,你施過幾碗米粥,你又救過幾個百姓?」

楊廷麟面色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楊廷麟,國家動蕩,民生凋敝,你這所謂的忠義志士,還是少些空談,不要憤世嫉俗,須知實干才可以興邦,空談誤國誤民。你好好思量一下吧。」

王泰看了看堂中眾人,冷笑一聲。

「聖上讓我擔任這個河南都指揮使,旨在清屯墾荒,誰要是想掣肘,想鬧事,想像以前一樣胡作非為,那就是和我王泰作對,和聖上作對。後果如何,自己掂量!」

滿堂無聲,卻不代表著順風順水,表面的風平浪靜,其實則是暗流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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