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有位貴人要見你。或者說,你執意要隨這些人回去東碣?」
在身後都是追兵的情況下,擋住白綺去路的人,如是說道。
白綺猶豫了一瞬,便隨此人隱匿而去。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
龍淵行在雪山中,前路漫漫,天地已然融為一體,他時刻都在反省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隨著心緒的起伏,過往種種,尤其是曾經與工布、泰阿為伴,在海底的朝夕相對,開始在龍淵腦海中不斷重現。
工布愛玩愛鬧,嘻哈耍寶的臉皮底下,實際藏著一顆霸道的心。
不過,有泰阿潛移默化,也沒有那麼偏執。
若工布是離弦利箭,泰阿更像是三人中最包容的後盾,堅固程度不容小覷,也在一些時間很有威懾力,板正龍淵和工布的胡鬧。
因此,相比于工布,龍淵內心里更偏向信任依賴泰阿。
可惜的是,泰阿也遭難了。
那麼,龍淵可以大膽猜測一下,他即將在漁溪見到的故人,九成會是泰阿。
一時之間,龍淵的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他很想念泰阿。
泰阿更像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大哥,無微不至,關懷有加。
而另一方面,泰阿比工布細致穩重太多,更難以應對。
「如果我會淘金就好了。」
夜晚降臨,龍淵獨自坐在篝火旁,對著手心的藍寶石惆悵。
他若是能從水中析出金,是不是就不用面對泰阿,與之敵對呢?
「殿下,要一起喝點酒嗎?」
毫無征兆之下,一道男聲從龍淵身後傳來。
他的呼喚,令龍淵喉頭一緊,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指。
「你有酒?」
龍淵直直地望著木柴上躍動的火焰,不敢回頭。
「沒有。」
聲音的主人唇邊溢出一絲輕笑,終于有了腳步聲,在龍淵耳畔響起。
「我有酒,你拿什麼來換?」
龍淵手一翻,赫然取出一瓶老白干。
是人族的酒,包裝整潔干淨。
「殿下想要什麼?盡管取走。泰阿還有什麼不能給殿下的?」
來人瞬間來到龍淵身側,跪坐而下,等他賜酒。
「真的是你。」
龍淵拔開瓶蓋,扭頭去看泰阿,眼里似乎有火光晃動。
這張堅毅的面容,一如龍淵印象中那般,溫和卻飽含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久不見,殿下一如既往地宅心仁厚。」
泰阿也有一雙蔚藍色的眼瞳,在這一片茫茫雪山中,席地而坐,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泰阿,你怎麼會死?」
垂眸看酒瓶已經被自己攥出汗,龍淵終于朝泰阿問出縈繞在自己心底許久的疑惑。
「萬物都有凋零的時刻,殿下。」
泰阿英眉輕抬,語氣中是從未變化的耐心。
「你知道我不是在同你論道,他,哪怕是他們,怎麼可能制得住你?」
龍淵松開酒瓶,明顯有些焦躁起來。
「殿下,過去的事情沒有再追究的必要。如果殿下想泰阿保持現在的活力,可以選擇在這里駐足。昔日與殿下對飲的場景,泰阿尤歷歷在目,幾乎就在昨天一樣。」
泰阿舉起空掉的酒杯,奉在龍淵眼前。
一顆渾圓的琥珀靜靜地沉在酒杯中,經過酒液的浸潤,閃亮非常。
龍淵一時無言。
泰阿和工布最大的不同就在這里。
工布想讓龍淵回到海底,不惜以下犯上,綁也綁回去。
于工布而言,只有在海域的龍淵,被冠以鎮海名頭的東碣二殿下才是真正的龍淵。
就像工布認為得,龍淵不該因為貽誤戰機被處以極刑,他該回到東碣。
但泰阿很明顯並不這樣想。
泰阿作為海族一員,卻一直希望龍淵離開海域。
準確地講,只要是月兌離囚禁龍淵的這片海,去哪里都行。
在泰阿被項徽以某種方式喚醒之後,這種念頭更成為支撐他一直等待在漁溪的信念。
如果龍淵取走琥珀,泰阿就會再度死亡。
若龍淵不取走琥珀,就再也不能離開。
極限一換一?
並非如此,泰阿此時的言行,已經是他的執念的一種映射。
「好,我會留下來。」
龍淵沉默了許久,終于做出決定,親自為泰阿滿上酒,敬了他一杯。
「殿下,你真的沒有變。」
泰阿回敬給龍淵,雙眸中似乎掀起一絲波瀾。待他仰下酒後再看,已然無痕。
「你這話,我可不愛听。人是需要不斷摔跟頭長進的。」
「也是,是泰阿逾越了。」
氣氛似乎回到從前,龍淵看著身側恭敬的泰阿,心中無限慨嘆。
若留在這里能彌補對泰阿的愧疚,龍淵不惜一試。
「西崢太子殿下?」
當白綺被帶到一處府邸,九曲十八彎之後映入眼簾的人物,著實令他驚訝。
「看你的表情,似乎在說,此人不是該被囚在深海嗎?」
高邑有著濃厚儒雅的氣息,身形卻十分高挑出眾,在白綺面前站直時有居高臨下的威勢,但出口的話語,又是飽含自嘲的調笑。
「白綺不敢。」
白綺垂首朝高邑一禮,當真不敢放肆。
「你又沒錯,還是來大膽猜一猜我請你到這里的意圖吧。」
高邑爽朗一笑,揮退屋內侍立的親信,帶白綺到旁廳的茶幾坐下。
「搬救兵。」
白綺看著眼前氤氳著水汽的茶水,抬眼看高邑時,目光十分清澈。
他的話里沒有挑明誰需要救兵,卻是令高邑的笑容略微收斂。
「你倒是一針見血。」高邑本是胸有成竹的氣勢,被白綺的直言不諱打擊到,不免搖了搖頭,「有時候我真是想不通,龍淵身邊都是你們這樣的勇士,為何他還會犯那樣低級的錯誤?」
「白綺只能提醒太子殿下一句,人無完人。」
白綺不能再繼續說,再多一句就變成當面頂撞高邑。
畢竟,高邑現在依然身陷囹圄,與龍淵的處境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好一個人無完人。不知道你的缺點在哪里?」
高邑也不是蠢人,自然秒懂,只當白綺性子直,不欲與他計較。
「我現在因為弒君被東碣通緝。」
白綺的心情虛不虛無人知曉,但敢和高邑如此拿捏話鋒的,還是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