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楊府之會

作者︰春天花田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一聲喊,當真比打他幾個耳光還要響亮。

楊修身子一顫,下意識的回過頭,向蔡貞姬看了過去。

院中的女人頭發凌亂、滿臉血污,身上腿上全是鞋印、泥土。

若是一般人,早該被打的哀嚎痛哭、難以動彈了。可她還是站了起來,她不僅站了起來,更毫不畏懼、一往無前的向自己靠近。

楊修心里一慌,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他突然發現,無論自己下手有多重,無論罵的有多麼難听,這個女人根本就不聞不問。她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扇自己這三個巴掌,她絕對不會罷休。

明明是醉花樓里的老鴇,明明是自己家提攜出來的老媽子,可就因為曹德一句話,她竟然連命都不要,鐵了心的要跟楊家作對。

楊修實在被逼的沒法,他仰面朝天,字字如血的道︰「曹德,你如此羞辱于我,我楊修若不能討個說法,從此以後,絕不為人!」

話未說完,蔡貞姬已然走到。她高高揚起右手,重重的向楊修扇了過去!

「就你?要跟我家二爺作對?你也配?」

一個巴掌打完,蔡貞姬再次抬手,又扇了一個。

之後,她一臉蔑然的盯著楊修,一字一頓的道︰「今天的三個已經完了。明天辰時,我還會來,還要再打你三個!」

楊修怔怔愣愣,呆若木雞。他捂著臉頰,望著蔡貞姬漸行漸遠的背影,許久許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主簿院死一樣的寂靜,一眾大小官員、文書干事,三三兩兩的溜了回去。大伙別管手頭上有事沒事,全都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坐在那里,誰也不敢大聲喧嘩。

過了半個時辰,眾人實在忍不了這種氛圍,各級官吏彼此交流了個眼神,便躡手躡腳,縮著脖子一哄而散。

中午休息時,司空府外駛來一輛馬車,楊家派人過來,將楊修接了回去。

來到家中,楊修一個字也沒吭聲,坐在臥室中,盯著院中的樹葉發呆。

楊彪站在他身旁,見愛子如此狼藉,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勸。只是在心底暗暗發狠,早晚要去找曹德算這個賬!

下午申時,也就是三四點鐘,院中的奴僕說老家主回來了。

楊彪聞言大喜,急忙小跑著迎了出去。

老家主楊賜,是隱士楊寶之孫,名士楊震之子。他的祖父楊寶,就是開啟了楊家世代鴻儒的小寶先生。他的父親楊震,即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四知先生,有「關西孔子」之稱。

楊賜此人,不僅完美的繼承了楊家代代鴻儒的優良傳統,成為名震天下的經學大家;于軍武之道也十分優秀,其先後做過越騎校尉、司徒、太尉,掌管過大漢的軍務事項。當年,黃巾軍尚未形成氣候時,楊賜便提前預料到了這一場災難。幾次對天子上書,直言要提前做好黃巾賊的防範準備。

楊賜在文治方面,是帝師,是大儒,是德高望重的文壇領袖;在武功方面,是太尉,是君侯,是一呼百應的大漢國柱。

楊修突遭此劫,他能趕回來,無疑是楊家的一顆鎮定劑。

楊彪跑出院外,一見到楊賜,便滿臉喜色,喊道︰「父親!」

老太尉楊賜緩緩點了點頭,問道︰「修兒呢?」

楊彪指了指院落,「在屋內坐著,從早到晚,一整天滴水未進。」

老太尉抬了抬手,「我去看看。」

來到屋內,見桌子上的飯菜已然涼透,且絲毫未動;小孫兒木木愣愣,雙目無神的坐在那里,老太尉難免生起了舐犢之情。

他背負雙手,望著桌子上的飯菜道︰「一簞食,一瓢飲,得之不易。不可糟蹋了糧食。」

楊修失魂落魄,听到有人說話,便拿起碗筷,呆呆傻傻的往嘴里送去。

老太尉長嘆一聲,不忍再看,轉過身對楊彪吩咐道︰「去吧,下幾副帖子,把那些老朋友老伙計們都叫來。」

楊彪恭身說了聲是,隨後快步而出。

楊修與曹德之間的恩怨,本為小兒爭斗。可偏偏是小兒爭斗,居然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幾乎要毀了楊家數百年來的清譽。身為家主的楊賜,不能听之任之。

他等楊修吃完了一大碗白飯,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說道︰「隨我來吧。」

一老一小爺孫兩個,離了小院,直接走向府中會客廳。

老太尉威嚴肅穆,端坐堂前;楊修垂頭喪氣,站在身後。二人從申時起,一直在會客廳內待到傍晚,彼此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到了酉時,也就是五六點鐘,楊府陸陸續續的來了許多人。

首先到的,是楊彪的幾個老伙計,董承、王邑、孔融。

趙溫、伏完、陳逸、祖弼,這些與楊家關系十分密切的老相識緊隨其後。

再過片刻功夫,王子服、吳子蘭、吉平、韋晃等人也已趕到。

老太尉楊賜不僅是前朝國柱,又是弘農楊氏的家主。他所代表的,可不單單是楊家這麼簡單,更代表著大漢的頂流圈層,代表著世家門閥的臉面。

眾人三三兩兩的走進大廳,先對著堂前抱拳拱手,喊了一聲︰「老太尉」。之後便按照席位,依次坐了下來。

大廳右側,是賓客的席位,按官職和資歷排序。以司徒趙溫為首,其次是國舅伏完、國舅董承、司農王邑、少府孔融;再次則是陳逸、祖弼、王子服、吳子蘭等人。

大廳左側,是主家的席位,按輩分和長幼排序。以楊奉為首,他是老太尉楊賜的小叔,楊彪的叔祖父;其次是楊奉的長子楊敷,也就是楊賜的堂弟,楊彪的堂叔;再次是楊奇、楊彪、楊眾等人。

楊家孫字輩的人物,如楊亮、楊寬等,站在廳內侍候,並不入席。

眾人皆已落座,可楊賜依舊眯著眼楮,一言不發。

董承見他如此,一時心急,忍不住高聲問道︰「老太尉,有話但說無妨,怎麼竟裝聾作啞起來了?」

王邑、孔融兩個,急忙拉著他的衣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可亂說話。

又過了兩刻鐘,大約在六點左右,楊府門外車馬吱呀,門房小廝一路快跑,跪在大廳內說道︰「家主,王朗到了。」

老太尉微微頷首,表情稍稍有些和緩,說道︰「請他進來吧。」

楊賜一生授徒無數,連先帝都是他的學生,于師生之道,自然是有教無類。但授徒歸授徒,講學歸講學,他這輩子最為寵愛,也最為器重的弟子,只有一個,便是如今名滿天下的經學大家王朗。

王朗來到堂前,盡管廳內已經坐了許多人,依舊目不斜視。

他頭戴高冠、身穿禮服,雙手持恭走到楊賜五步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響頭。之後緩緩起身,手持儒禮,望著腳下足尖喊道︰「學生王朗,見過恩師。」

老太尉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著道︰「入座吧,大家等你多時了。」

王朗再次鞠了一躬,說道︰「多謝恩師。」抬頭挺胸對著在場諸位一一見禮後,這才轉身來到楊彪身側,在他前面的席位上坐了下來。

董承冷不丁的嚷了一句︰「裝模作樣!」隨即重重的哼了哼,扭過頭,不去看他。

眾人知道他的性子,也就沒有計較。

老太尉見諸位賓客皆已到齊,便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我楊氏一族,自先祖幼羅公誅殺項羽,受封赤泉侯,到如今已經傳承了十一代。若是算上楊修這一輩,那就是十二代。」

幼羅,即是楊喜的字。楊喜是漢高祖劉邦的騎將都尉,《史記‧項羽本紀》記載,當年垓下十面埋伏時,楊喜正自追殺項羽,因被項羽瞪了一眼,人馬俱驚,一連逃竄十幾里路。後來,項羽在烏江自刎,他與另外四位分了項羽的尸首,這才被封為君侯。

這種並不光彩的過往,老太尉自然不會提起。他刻意點名楊修,那就是暗示眾人,今天這場聚會,就是為了楊修而來的。

在場諸位賓客心里也都明白,董承捶了捶腿,躍躍欲試的道︰「楊修賢佷,是年輕一輩的俊彥翹楚。老太尉能有這麼個好孫兒,實在是楊家之幸。」

老太尉對他禮貌的笑了笑,並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反而談起了楊氏一族這些年來的陳年往事。

弘農楊氏,是大漢朝的第一世家,是如今天下的第一門閥,此事已無需多言。楊家自發跡以來,無論龍椅上坐著的是哪位皇帝,無論皇宮里當權的是哪家太後,于楊氏而言,關系並不大。

漢高祖當朝時,他楊家是侯門;漢武帝當朝時,他楊家也是侯門。哪怕是王莽篡政,楊家已然是侯門相爺滿街走,大官小官一抓一大把。

等到東漢時期,楊家已然迎來了頂峰。侯爺,相爺,三公,太尉,說句不好听的,死皇帝不死世家,天子換了一輪又一輪,楊家依然是大漢朝的頂流,依然是天下世家的臉面。

這些事情,老太尉雖然有所提及,但他說的十分隱晦。他所表達的意思是,楊家自開門立戶以來,從不與世人爭斗,也不與外人交惡。一直是本本分分,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輔佐朝堂上的江山社稷,兼顧天底下的黎民百姓。

說到這里時,老太尉話鋒一轉,臉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些許怒意。

「我楊家與人為善多年,本以為世人也一定會與楊家為善,誰知,大漢朝才遷都幾日,就有人把耳光打到我孫兒身上了。」

這話一出口,那就等于把目的直接挑明了。

董承第一個站了出來,對著在場諸位賓客一抱拳,不無憤慨的道︰「老太尉,諸位同僚,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大伙想必已經听說了。那曹府的小兒曹德,借著他大哥的權,仗著他大哥的勢,竟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等,是可忍孰不可忍!」

董承身為國舅,對曹操的所作所為含恨已久。他想要的,不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國舅,而是能夠正兒八經掌權的外戚。他所要的,也不是一個名不副實的衛將軍,而是被曹操奪走的兵馬大統領車騎將軍。

眼見董承起了個好頭,會客廳內頓時議論紛紛。老太尉回頭看了看楊修,指著堂前賓客道︰「這兩日,我在山莊避暑時,常听人說那曹德如何如何羞辱你。你把此事的來龍去脈好好的說一說,在場諸位,都是你的叔伯長輩,定然能為你做主。」

楊修恭恭敬敬的說了聲是,隨後對著眾人一拱手,容顏淒淒的道︰「諸位叔叔,諸位伯父,那曹德,那曹德實在是欺人太甚!」

他將曹德如何辱罵小寶先生是他的一條狗;如何使詐騙了他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巴掌;如何蠱惑蔡貞姬趕去司空府,一連抽了他六個耳光;自己又是如何隱忍,不與女子為難;添油加醋、繪聲繪色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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