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祠堂讀書聲

作者︰春天花田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滿大廳的人,一听說這里面竟然還有這等緣由,頓時氣的郁悶難當。

董承甚至把桌案拍的邦邦響,定要去天子面前告御狀,派人把曹德給抓起來,下進大獄!

就在眾人你來我往、口沫四濺時,王朗突然一聲冷笑,盯著楊修喝道︰「楊修,你說來說去,都是曹德如何如何。你自己做過什麼,難道已經忘得一干二淨了?」

楊修忽的一顫,隨即穩了穩心神,一本正經的問道︰「小佷若有不足之處,還請師伯指摘。但小佷剛才所說,句句屬實!」

王朗冷哼一聲,怒道︰「添油加醋,煽風點火,這也算是句句屬實?那曹德為何要辱罵小寶先生,那曹德為何會與你當場對賭?那蔡貞姬為何會趕到司空府,連扇你三個巴掌?這其中的緣由,你怎麼不說?」

楊修面如土色、目光閃躲,支支吾吾的不敢吭聲。

老太尉見狀,便對王朗說道︰「賢徒,你若知道其中原委,就當著大家的面講出來吧。我楊氏世代鴻儒,家門清淨,必會有所決斷。」

王朗對著老太尉深深一揖,說了聲是,隨後起身離席,來到大廳中央,沖著楊修叫道︰「還不過來跪下!」

此話一出,趙溫、伏完等人全都嚇了一跳。這里是楊府,楊修是楊家的嫡子,你王朗再怎麼說,終究是個外姓人,如何敢在楊府中稱大?

董承怒不可遏,正要站出來給楊修出頭,一旁孔融急忙攔住他道︰「老哥,家風門規,各有不同。王朗雖是外姓,但卻是老太尉的親傳弟子,與子佷無異!再說了,王朗算是楊修的半個老師。」

眾人听到這里,方才明白過來。

董承攥了攥拳頭,見老太尉和楊彪都不反對,只得重重的捶了捶桌案,把頭埋到一邊,不再去看。

楊修身子哆嗦,臉色蒼白,走到大廳中央,對著堂前規規矩矩的跪在了地上。

王朗朝老太尉一抬手,接著轉過身,盯著楊修質問道︰「五月初五端陽節,你到哪里去了?」

楊修戰戰栗栗,小聲答道︰「佷兒,佷兒和幾名友人,去喝了幾杯酒。」

王朗一聲斷喝,高聲叫道︰「我問你去了哪里,你便老實說去了哪里!以前教給你的規矩,全都忘了?」

楊修眼圈微紅,被訓得都快哭了。但楊氏家風,一向十分嚴厲。他自幼在家族學堂里讀書,王朗曾做過他的啟蒙恩師,包括楊亮、楊寬等人在內,沒少被他用戒尺打、用柳條抽。

楊修見搪塞不過去,只得如實答道︰「小佷去了醉花樓。」

醉花樓是煙花之地、風塵之所,在場眾人雖說誰都去過,也未必就是找姑娘廝混去了。但這種事情,只可私底下討論,明面上仍舊有些不清不白。

更何況,楊氏乃清流一派的領頭羊,若是連他家里的嫡子都去那種地方鬼混,傳出去怕是要為世人所不齒。

好在王朗並沒有揪著這一點不放,只隨口說了句︰「醉花樓呵,還有專人專座。哪怕貴人不去,這最好的位置也得空著,對吧?方便你看姑娘吶,正對著大舞台,隔了不到一丈遠,連姑娘們的褻褲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是不是?」

楊修噗通一聲磕了個響頭,誠惶誠恐的道︰「弟子知錯了,弟子知錯了。」

一旁董承實在听不下去,忽然站起來嚷道︰「正在說曹德那小子,你扯這些做什麼?若是想要顯擺你老師的威風,那就去學堂里面好好的顯擺。大伙來這里,都是沖著老太尉的面子,不是听你訓話的!」

王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說道︰「好,你們既然要听曹德的事情,那我便一五一十的說來。楊修,我問你,你見了曹德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楊修冷汗涔涔,不敢說話。

王朗一連問了幾遍,見他始終不開口,便顛了顛袖子,從腰間抽出一把戒尺,啪啪啪在他後背上重重的打了三下。

隨後,他對著堂前一抬手,語氣凝重的道︰「恩師,楊修剛剛見了曹德,說的第一句話是,‘曹騰的後人?’。恩師,你可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老太尉眼皮動了動,想要開口,最終還是忍住了。

「曹騰的後人」,這五個字在原來的洛陽圈子里,已然成為了一句罵人全家的話。

此話的始作俑者就是楊彪、董承、孔融幾個,當初他們就是用這句話,當著一眾朝臣的面,甚至還故意讓曹嵩听到,以此來羞辱曹嵩以及他剛出生的長子曹操。

這句話一出口,那就等于是在罵道︰「你全家都是死太監,活該斷子絕孫的種!」

其流傳之廣泛,含義之惡毒,在場眾人全都明白。甚至就連楊家的一些小輩,如楊亮、楊寬等人,也都一清二楚。

因此,當王朗提起來這句話時,董承也好、楊彪也罷,盡皆臉色羞紅,低下頭不敢言語。

王朗打了楊修三戒尺後,又高高揚起右手,再打了三戒尺。

「那蔡姑娘介紹你倆認識時,你對曹德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楊修依舊不敢吭聲,可王朗由不得他如此放肆。長者問話,如何不答?更何況自己還是他的啟蒙老師。

「到底是什麼,說!」

楊修眼眶里已布滿淚水,他擦了擦雙眼,哭哭啼啼的道︰「弟子說的是,‘原來是曹德兄,在下楊修,字德祖。’」

王朗面無表情的道︰「是啊,人家叫曹德,你叫德祖,是人家祖宗哪,你還挺會佔便宜。那曹德說你咬文嚼字、尋章雕句時,你回答的又是什麼?」

楊修知道再也躲不過去了,便提了口氣,說道︰「弟子答的是,我祖上不過出了幾位鴻儒,不如你曹家,有曹騰曹宦官這位祖宗先人,令人羨慕……」

王朗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指著楊修的後頸訓斥道︰「你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死活要罵他家里都是太監。你還說是人家羞辱你?到底是誰羞辱誰?後來,曹德有意與你交好,已然不計前嫌,要與你做個朋友。可你倒好,順著桿子往上爬,非要和他來一場對賭。什麼他若輸了,就要跪下來給你磕三個響頭,叫你三聲爺爺,挨你三個巴掌,以後見了你得躲著走。有無此事?」

「有!」

王朗接著說道︰「後來你輸了,欠了人家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巴掌。不過曹德沒讓你還,還說第二天辰時,將會灑掃庭院,大開中門,恭候你大駕光臨。你可好,你不敢去找曹德的麻煩,反而帶著一干不三不四的人,揪著他家下人不放,把那宋小寶的雙手都給打斷了。你可真是我教出來的好學生!」

說罷,王朗將戒尺往地上一丟,氣呼呼的轉過身,走到院落里去了。

此時此刻,關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大伙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太尉心力交瘁,對著眾人擺了擺手,喃喃的道︰「家門不幸,出了這等不肖子孫,讓諸位看笑話了。楊彪,擺酒設宴,帶諸位貴客前往宴會廳,好好的款待款待。」

眾人正覺得尷尬,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地方,見楊彪親自來請,便紛紛起身往外走去。

老太尉則瞪著楊修,嚴辭厲聲道︰「來人,去祠堂請小寶先生和四知先生的靈位出來,讓這不肖子孫跪在靈前,背誦一百遍《禮記》!」

他一甩衣袖,憤憤的走了出去。

楊修心如死灰,一路低著頭來到祠堂,跪在兩位先人的牌位前,先磕了幾個響頭,隨後默默的背誦起來。

「《曲禮》曰︰‘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楊賜、王朗師徒兩個,不約而同的來在院外。二人听著祠堂內的誦讀聲,心里面是百味雜陳。

等背到「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時,祠堂內終于傳來了楊修痛徹心扉的嗚咽哭泣聲。

老太尉身子突然一顫,下意識的回過了頭,抬起右手向祠堂內伸去。

他嘴角抽動、身形佝僂,望著跪在靈位前泣不成聲的孫兒,眼淚再也止不住,嘩啦嘩啦的流了下來。

王朗仰天長嘆,接著往下背道︰「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

老太尉驀然收回了手,也跟著一起背誦道︰「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

祠堂之外,是師徒兩個;祠堂之內,是孫兒和徒兒一個。

老太尉順勢擦掉了眼淚,故作清高的道︰「年紀一大,這舐犢之情便越來越重。當年我教你時,你也沒少給我搗亂。那會兒你常和曹嵩兩個,整天去煙花之地尋歡作樂。你不還有個人生四大樂事,什麼‘喝美酒,吃燒雞,模著乃,操著……’」

王朗臉色一紅,急忙打斷他道︰「恩師,您若繼續說下去,學生這輩子再也做不了人了。」

老太尉難得的笑出了聲,他回頭看了看,見楊修已經收了哭容,當真姿態端正、一絲不苟的背誦著《禮記》,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些。

「待明日辰時,那蔡貞姬若再到司空府中,老夫便親自去一趟,也算了卻這段公案。只是,我不在朝堂已久,不想天底下竟然出了曹德這號人物。也不知是我輩之幸,還是大漢之不幸啊!」

祠堂內外,師徒兩個同時抬頭。二人听著楊修的朗朗誦讀聲,望著雲海中的滿天星河,一時間陷入了無盡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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