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棺材許是不要錢的緣故吧。
也就是這里棺材鋪俗稱的薄皮匣子，收斂無人認領的尸骸都是這種薄皮匣子。
棺材鋪的賬房一年才來結一次帳。純粹鋪子老板積陰德，發善心，只象征性收點拖運棺材的車馬錢。
一車拖運多少口棺材，也就不能要求什麼了。
白瑞雪被砸得眼冒金星了，回過神來，第一句話就是︰「升官發財，開棺見喜。」完全是下意識的，嚇得不輕，聲音很輕。
就是說給棺材里的「喜神」听的。
她依稀記得，這里老輩人驚動了這種棺材里的尸體，都是要尊稱一句，喜神大人。
死了人，也叫白喜事。
大概是上了年紀的人，都忌諱說那個「死」字吧，這里最初是沒有「死神」一說的。
或者說，這里的死神就是喜神，既管人間婚嫁乃至生息繁衍，也管人的死亡。
她知道，現在的死神，屬于海外過來的。
「和本地‘喜神’大人會不會起沖突了，撈過了界……」果然被砸得不輕啊。
這麼一砸，棺材也跟著散了架，里面的尸體便也出來。一只腐爛的漆黑的手落了出來，搭在她腳踝上，把脈似的。
應該很輕的，完全沒有嚇唬她的意思。
五指暴長，一把扣住什麼的，那都是黑暗里衍生出的無窮想象。
是污蔑。
自己嚇自己。或者說，他生前是個琴師，指甲是有些長。
白瑞雪自己都听到血管里的血汩汩地淌，全身的血都往腦袋里涌，驚慌中下意識就地翻滾。
許是拉扯了下。
脹氣的死尸依稀爆開，噴出來的尸腐毒氣讓她依稀作嘔，尸氣比空氣要重。
白瑞雪下意識回頭看一眼，還好，還好，沒有一只手掛在她腳上。
果然是自己嚇自己，只是扭傷了腳。
一開始摔倒的時候就扭到了。
白瑞雪撐著牆邊的另一口棺材勉強起身，立刻掩住口鼻。月光照了進來，一片銀白，光線中的細小塵埃穿透經年時光依稀在跳舞。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絲竹之聲依稀傳來……綿綿如雨絲風片。她一刻出了神。
高樓之上，女子們揮袖起舞，粉袖翩翩如桃花林。
居中的女子卻是拿著鵝毛扇。扇底下轉身回眸一笑，當真是明眸善睞，人比花嬌。
然而，眼前泛著桃花色嫵媚的迷瘴還沒有散盡，就被屋外的喧囂打斷︰「找到了，找到他了，在這里——快攔住他。」
然後，是一些呼喝叫罵聲，「看他那打扮，是還打算趁夜模進桃花迷谷哩。」
「桃花娘娘生于貧寒，最是知道人間疾苦，她的後人已經說了墓中並無像樣的陪葬。這是要去挖祖墳！」
「挖祖墳」在這種口吻下，已近是這里罵人的話。白瑞雪不明就里，一時掩口，屏息靜氣。
似乎沒有能夠攔下他，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便又遠去。像是追著他去了，還有人罵了句，「我說怎麼少了床毯子。」
听得人聲和腳步聲遠去，白瑞雪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怎麼來了這麼些人？」
這里可是桃源義莊。縱然死者不攔，生者請便。
平日里，也是人跡罕至的。
好奇害死貓啊。如果不是好奇心作祟下，白瑞雪也不會接連「撞客」。
這一回，撞見喜神。
她想，黃歷上確實是有幾分可信的，今天果然是有意外之遇。
何止是意外，簡直是意外連連，差一點小命不保……她輕觸自己的後腦勺。頭發被干涸的血塊糊住了，她也不敢使勁。
她看向門前，更像是擋著門的喜神。
月光只是照著解剖台的一方，距離她也是有距離的，而門前還是昏暗。
她看著頭頂那一方天窗上的月，一刻出了神，大概也沒有過去很久吧。
「師父啊。」被叫住的夏舒航，滿心不樂意了。
「噓。」宋先生豎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示意他稍安勿躁，「這麼大的動靜——」
當然，宋徽之承認他是故意的，故意不讓他跟過去。這麼大動靜的。
他以目示意不遠處的院子里，「可能進去了一頭熊瞎子。」
這時候的林間小屋，別說鑽進去了一只熊，跑進去一頭老虎也不是稀罕事。
若是平日里，夏舒航自然求之不得，可是今天跟他打照面的人是王慶春。
而那些人是在桃花迷谷里修路的吧……離得也近，從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依稀不滿，「追著他，都追到這里來了。是什麼意思？」
喊打喊抓。都來不及停下來，說句話的。
撞個正著呢。夏舒航也瞧見了他身上系著的白布，依稀眼熟。
毯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會給個交待的。」宋徽之也撞見熟人了，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也是在那一刻，他叫住了夏舒航，「稍安勿躁，遠親不如近鄰麼。」
而更加讓宋徽之沒有想到的是，他停了下來，是在找什麼嗎。宋先生一刻釋然了，他怎麼可能來追王慶春呢。
踫巧撞上了。
這件事，林阿三只差滿城公告了。桃花娘娘的後人也出面說情，秉承一貫與人為善的家風。
只說不該驚擾先人，並不曾提及任何損失……是說她「真是吝嗇，墓室里空空的，好東西都在棺材里——」
砸了人家的棺材板，還是一無所獲，才鬧出這般動靜。
桃源山城兩百年就這一個進廟封神的人物。而人的貪婪也是神的深淵，說是入仙人冢沒有空手回的道理。
「……仙人金丹不在心里，就在靈台，也就是眉心間」——躺醫院那些人的家屬自己說的，說是千不該萬不該的，在山神廟桃花娘娘後人跟前只是賠罪。
說是少了頭骨和三對肋骨。宋徽之自然是知道的，桃花娘娘的後人請廟里知賓重新收斂，撞個正著。
顏司然還是走了過來。
義莊他也是第一次進來，和宋徽之寒暄起來。
「蘇航，這是顏司然顏先生。」宋先生為他們做介紹，「司然，這是我在這里收的學生夏舒航，很棒的一個小伙子。」
說著，宋先生微笑著看著學生夏舒航，當著師父的朋友或者客人，夏舒航只能妥協地點了點頭。
「師父，我去獵熊了。」
說著，他背著獵槍快步而去，心里是打定主意打了熊就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