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枍家里充斥著聞訊而來的各路親友,熟識的不曾打過交道的……都聚在一起哭得驚天動地。
人聲嘈雜,讓剛剛打開門進來的那兩人不由皺眉。
「女乃女乃呢?」司枍慌了神,生怕這番場面驚擾到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承受不住的,她比她還要依賴爺爺。
所以,千萬不能讓她知道。
這是司枍的第一想法。
「放心,她在鄰居家里。」
顧洺按了按她的肩膀,似是在給他安慰。
她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吵鬧的人群,心里突然空了一下子,不管不顧地沖出了門。
鄰居家的門沒有關,只是輕掩著,稍稍推一下子便開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客廳的電視機里傳出若隱若現的光,伴隨著微弱的電視劇的聲音,充斥著整個空蕩蕩的房間。
似是與所有的喧囂隔離,整個屋子里儼然一片寂靜。
司枍輕手輕腳地進入客廳,虛掩的防盜門外滲著點點昏黃的燈光。
鄰居不在家,只有女乃女乃一個人守著不斷重播的八點檔。
女乃女乃的耳朵不大好使,但還是第一時間就發覺了第二個人的存在。
她的目光帶著疑惑,不久後便轉化為了欣喜,抬起往沙發里挪了挪,特意給司枍讓出來一個地方。
女乃女乃已經不認識她是誰了,但看到有人陪自己看電視劇,還是很開心的。
她患痴呆癥的這麼多年來,唯一認得的人,只有爺爺。
司枍沒出聲,只是靜默著走近,靠在她身邊坐下。
電視機里放著還珠格格的影片,里面輕飄飄地傳出小燕子的聲音。
那是小燕子在和五阿哥說話。
「我好久沒偷柿子了,上次路過一片柿子林,我好想摘幾個,想到你不喜歡,就一個都沒有拿。」
小燕子空靈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突出,似是一串亙古的密碼,打開了久遠的記憶大門。
「你認識建軍吧,他最喜歡給我摘柿子吃了。」
女乃女乃看著電視,目光卻突然清醒,沒有半點糊涂的意味,只是依舊不識人,像是沉浸在舊時回憶中,陷入時間的漩渦。
「他摘的柿子可甜了。」
「可是自從我們搬到這里後,哪里還有什麼柿子樹啊,我就鬧啊,哭啊,求著他給我種一個。」
「你看,」女乃女乃倏爾一笑,目光落在窗外還未長成的幼苗上,「那就是他種的柿子樹。」
司枍的雙手死死地攪在一起,仿佛這樣就能她減輕內心的苦楚。
回憶,最傷人了啊。
片刻的寂靜後,只听見女乃女乃顫著聲音的一聲嘆息。
「可是」
「我都知道了」
「他沒了沒人給我摘柿子吃了」
「你們都在騙我,可你們哪里騙得過我?」
司枍身體猛地一震,這是女乃女乃為數不多清醒的時候,她卻多希望她此時此刻能夠糊涂下去。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司枍只是喃喃著,轉頭撲進了她的懷里。
女乃女乃的懷抱很溫暖,卻不及她在小叔那里得到的安慰。
她也總算明白,安慰別人的人不一定比被安慰的那個人要好過。
「女乃女乃,一切都會過去的都會好起來的我們一起」
「我要去葬禮,在我清醒的時候答應我。」
司枍能感覺到她肩膀上傳來的溫熱濕意,又怎麼會忍心拒絕一個老人的提議。
就在她輕聲應好的同時,本來虛掩的門被人用力推開,有人伴著樓道燈恍然出現,不由讓人失神。
「怎麼樣了?」
顧洺關好門,緩步走近。
司枍回過神,連忙回過頭看向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清醒」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目光便觸及了女乃女乃又突然混沌的眼神。
女乃女乃她又糊涂了。
見司枍不理自己,顧洺便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剛剛女乃女乃清醒了」司枍起身,忍了好久的眼淚終于在此刻決堤,「她什麼都知道」
「她知道爺爺知道爺爺他」
顧洺忽然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帶進自己懷中,打斷了她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別說了,我懂。」
「我都懂。」
只是短短兩句話,卻讓她哭得更凶。
其實小叔給她的感覺,比起男女間朦朧的情感,更多的是本能上的依賴。
擁抱不過片刻,女乃女乃的聲音就突然響起,打斷了短暫的旖旎。
「困了,要睡覺了,建軍帶我去睡覺啊。」
「建軍建軍你在哪兒?」
女乃女乃關掉電視,房間里陷入一片漆黑,司枍急忙離開顧洺的懷抱,不敢有片刻懈怠地上前去扶住女乃女乃的胳膊,生怕她也出現什麼意外。
「媽,下午的時候哥跟嫂子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爸他自己報老年團去雲南旅游了,這幾天讓我們先哄你睡覺好不好。」
女乃女乃點頭,似孩童般天真學語,「好,建軍去玩,等他回來。」
顧洺順勢接過女乃女乃,攙扶著她走了出去,徒留下司枍一人在原地。
她眼眶微紅,鼻頭驀然一酸。
女乃女乃就這樣生活在回憶的清醒與現實的糊涂中,反反復復,不能自己。
這對于誰而言,都是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