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章 夜半笙歌

回來房里就抱著枕頭哭了一場。

我心里明白,這件事指向的人不是我,但也太令人後怕!若是一開始就向我問話,想來怎麼回答都是錯的。

而且我從來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也做了這保全自己,不敢說真話之事!

思及此處,更是傷心淚流。

玫姨湊過來︰「姨都听說了,看吧,姑姑警告你的話可有錯?高位像不像騎虎而行?」

我抹干淨了眼淚,抽抽鼻子,肩膀輕輕抖著︰「那也得堅持下來,要不然太窩囊了。」

「行行,那你明天回來接著哭。」玫姨捏了捏我的胳膊︰「你瞧,好不容易胖那麼一點,又瘦回來了。」

搞笑的是,還真的被玫姨說準了,第二天回來果真又哭了一場。

起因還得慢慢說。

書房里皇上一邊和陳修媛下圍棋,另一邊用騰出來的左手攬著貴妃。

貴妃倚在他懷里像一只貓,而陳修媛毫不吃醋,瞧著二人的恩愛模樣,還俏笑著逗趣。

我看在眼里,只覺乏陳無味。

所謂左擁右抱,齊人之福,到底是皮肉之享,觸不到「頭頂三尺」。

這一點上,就說到菟子我的畢生追求了,樁樁件件,都是希望夠得到三尺外的世界。

氛圍本算融洽,直到張才人哭哭啼啼的過來。

進門就往皇上身邊一跪︰「聖人,妾思慮了一宿,總覺得哪里不對!您想啊,若胡嬤嬤真是白憲昭,平日里用人皮面具易容隱藏身份,那為什麼偏偏在宮里,最不應該露餡兒的地方暴露了真實面容呢?!這並不符合常理!」

皇上在棋盤上落了一子,眼珠都沒轉,淡淡的說︰「你能想到的疑惑,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的官員們也能想的到,無需果兒操心了。」

張才人不依,抽搭著鼻子︰「聖人,伯父入仕幾十年來,無不盡心盡責,妾只怕今次是有奸人使計,叫伯父憑白受這冤屈。」

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斜捩了我一眼。

皇上皺起眉頭,一臉不耐煩。陳修媛低頭看了眼她,臉上帶著輕視的笑︰「張才人,聖人近來煩心事可不少,姐妹們剛陪著開心會兒,你又來添堵,不應當啊。」

我暗中竊笑,也對陳修媛的好感增了一分。

張才人討了個大大的沒趣,只得帕子抹了臉,勉強笑著︰「是妾關心則亂,求陛諒。」

皇上一擺手︰「罷了罷了,你來替朕將這盤棋下完。寧遠將軍接風大典快開始了,來人,更衣。」

隨後宮女們列隊入來,貴妃和修媛也沒閑著,一並伺候皇上換上朝服。

我也一並將官服官帽穿戴整齊,隨駕往太極殿去了。

盛大的儀典不輸出征之時,且更添洋洋喜氣。

尚儀局于殿庭設山樓排場,擺九龍對仗,禮樂鐘鼓唱樓于兩側。我隨侍在高台之上,瞧著「百萬雄師」氣貫雲天。只覺躬逢其盛,與有榮焉。

謝將軍紅光滿面,瞧著自己兒郎騎駿馬背長槍,手握韁繩一步一個腳印豪氣歸來,榮譽之至。

可是阿爹卻沒有一並進京,奏折上書,大敗吐蕃軍掃清敵寇之後,需加緊恢復西川郡的農事經濟,阿爹作為一地節度使,考慮以民為先,申請年後正月再返京復命。

阿爹之陳詞懇切,皇上自當允準。因此今日里,便只剩寧遠將軍一人之風采。

可我心里卻有一處空落落的,阿爹兩次答應我攜女乃女乃來京過年的承諾,到底食言了。

儀典完畢便是國宴,正殿,側殿,甚至廊下皆是宴桌。按品秩不同分以不同的席位,就連所坐之物,亦有繡墩,蒲墩,氈席之區別。

謝小將軍,名謝冰銷,是謝添舅舅的獨子。酣飲三杯後,諸人便也不似開宴之時拘謹,他便開始高舉酒樽,挨個敬酒。

我處在一大群男人的席上,甚是別扭。他行到我處,嘿哈笑著︰「玉菟表妹,你我還是首次有說話的機會。」

我與他踫杯︰「恭賀表哥建下首功。」

他笑嘆道︰「上回短短一面,表哥還被五花大綁,說來慚愧。」

我喜笑道︰「表哥以身涉險,才有了後頭的甕中捉鱉,俘獲敵將。自此,敵軍陣營才像被撕開一道口子,接連潰敗,怎的也要歸功于表哥呀。」

他一刮我的鼻子︰「這話真中听!」

我認真問道︰「我阿耶最近怎麼樣了?原本說好的來京過年。」

表哥湊近了說道︰「你還不知道嗎?你要有小弟弟了。」

我瞪大眼楮︰「啊?」

「嗐,你家的葉姨娘身懷有孕,數個郎中瞧了,都說是男喜。」

我的天靈蓋有如電流滾過,不敢置信道︰「我上次回家的時候,還沒見什麼葉姨娘。」

表哥哈哈直樂︰「那是怕你這小閻王鬧事,凡都督提前將葉姨娘送回娘家去了。」

我已鼻子酸了︰「所以,為了保證孕婦安全,不宜長途勞頓,就不來京過年了……」

表哥看我變了顏色,疑惑道︰「怎麼說著說著不高興了?這難道不是喜事一樁?」

我落寞無比的說︰「是是,是喜事。」

他一拍我的肩︰「兄長我去敬酒,你多來家里玩。」

「好……」

我繃著情緒應下,但已坐不住了,提前離了席,直奔回月池院,又是抱著枕頭一頓哭。

嗷嗷嗷嗷嗷嗷嗚~~

玫姨笑著過來︰「哎唷,這又是誰惹著我們了?」

我泣不成聲︰「我爹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玫姨抱我入懷撫著我的額頭︰「這是哪門子的話,都養這麼大了,不會扔了你的。」

我哭的撕心裂肺︰「已經扔了!他預謀很久了,把我扔來京城兩回了!現在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什麼原因啊?」

「他喜歡兒子,馬上就要生出來了。」說道此處,我更是嚎的震天響。

這時阿秋立在我的門外捧月復大笑,然後聞聲而來的樺蘿也跟著笑。

玫姨趁勢說道︰「你現在可算體會到你姐姐的心情了。」

「秋丫頭,過來。」

阿秋推門而入,強憋著笑說︰「妹妹這個哭鼻子的尚書大人,叫別人知道了,羞不羞呀?」

樺蘿跟著戲謔︰「如今爹不疼,娘不愛,別說是尚書,論誰也得哭一哭啊!」

「哈哈哈哈哈。」她們三個爆發出敞亮的笑聲。

我又悲又惱,紅著臉說︰「你們!你們幸災樂禍。關你倆什麼事?出去出去。」

玫姨像是母雞的翅膀夾著小雞般攬著我的頭︰「人家說的也有道理,你還跟姑姑這麼 下去不?到時候,都不要你了。」

我瞬間止住哭聲,沉默了下來。

理智也馬上回來,心中清楚知道,這是兩碼事。

可是,有一樣是真的,我之所愛,皆已漸行漸遠。

夜深後、寒消絳蠟,誤碎月、和露落空庭。暖吹調香,冷芳侵夢,一晌消凝。

床前一盞盆梅,飄著暗香,卷我魂思,重入曾在羌王府小住的日子。

小樓水精域,夜夜可嗅百花初綻之息。我站在那面琉璃牆處,瞧著窗外星辰璨落。那方平台上花影兒堆積,慢慢匯成一個人的影子。

人影漸清,兩雙手撫上透明琉璃,想要模一模對方的臉。

「念奕安。」

他不為所動,眼中無物,僵冷的眼神直接穿過了我,往遠處望著。

「你看不見我嗎?」

他沒有開口,但我卻听見了一句不知從何而來的回答︰「是你看不見我。」

我睜大了眼楮,似乎又有歌聲傳來,不知是何處戲子,或者哪位酒仙,淒淒婉婉吟唱著——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然後這兩句詞就沒遍沒數循環著,直到將自己憋醒。

我抓著被子坐起,短暫的呼吸暫停使整顆心怦怦直跳。我揉了揉頭發,又是一身的汗,口中發苦。

于是,趿拉著鞋子到小廚房去找一口甜食吃。

突聞從遠處傳來寒栗栗的歌聲︰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

……

乍一驚,原來,這不是夢里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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