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 逆案重揭

這日早朝,我的目光落在了衛國公張老的身上。

別人口中那「烏漆腌」的衛國公除了皮膚黝黑,他的體型怎就叫人覺得怪異?

胸部月復部兩處鼓鼓囊囊,像是塞進去了什麼……

武官出身,不論高矮胖瘦,往往體實肉緊。這衛國公雖已年近六十,臂膀與雙腿的架勢瞧起來硬朗不減,可偏偏胸月復兩處與體型渾不搭配。

待下了朝,我將這個疑惑說與小珂,小珂睫毛眨了眨,對我小聲說道︰「奇怪的事還有呢。奴婢以前是專門伺候前朝國宴的,您說,這哪里有武將不喜飲酒的,可這衛國公偏生的不一樣。特別是端午宴,略坐坐便一副渾身難受的模樣,退去內間直睡到宴席結束。」

我兀自笑了,難不成他是白素貞?

但突然想到他和一條橙色大蛇的故事,我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

于是,我設法調來了衛國公的檔案,細細翻閱。

哪一年入仕,升遷情況,經手政事,逐一詳細。

然後,整整一頁的記錄好像發著光,閃耀進我的眼中。

「太祖六年,時任金吾衛大將軍一職,經手謀逆女相白憲昭奪權一案……八月二十四日夜,于東市籃子大街別苑,緝捕白憲昭並一應親信二百零九人……其長子負隅頑抗,就地正法……」

「此次清繳叛逆共五百七十七人……含白憲昭之子女共四人,另有一幼子二幼女下落未知……」

我看的直搖頭,五百七十七人被捕,那麼東市的狗脊嶺刑場便有五百七十六顆人頭落地,所剩的主犯白憲昭則是在那京中最繁華之地被千刀萬剮,割肉離骨。

冊子還未離手,甘露殿宮女小樹一路蹦著跑過來喚我︰「小菟,呀,不是,尚書,你也太厲害了吧,你是怎麼認出馬苑的胡嬤嬤就是白憲昭的。」

「啊?」我一臉不解。

小樹習慣了和我沒大沒小︰「啊什麼啊?不是你前日在馬苑教訓了胡嬤嬤,還認出她是誰來著?」

我不禁語結︰「這……你听到了什麼?」

「唉呀,外頭都傳遍了。我剛听來的,原話是‘凡尚書懲戒了苛待屬下的馴馬倌胡嬤嬤,並發現這胡嬤嬤竟然與謀逆女相白憲昭容貌一致,懷疑當初的人犯被掉了包。’」

我腦袋嗡的一聲,訝異的站起身來︰「真是這樣傳的?」

小樹一抿嘴︰「這還有假,要不你自己問問去。」

我速度召來小珂等幾人,詢問此事,他們無一不如是回答。

糟糕的預感襲來,究竟是誰拿我當槍使,行了這「假手于人」之計!

當時在場的人都有誰……難不成是姑姑?不應該啊,胡嬤嬤還是她調進宮來的,與大皇子一樣,皆說喜歡她的馬術技巧,又和她走的頗近……所以,這一來何必自討麻煩,染了包庇人犯的嫌隙。二來,此舉豈不是害了胡嬤嬤。

阿秋?她應該不認識白憲昭。

那……

嗐,回想當時在馬苑的場景,數個休息台也有十幾號人,皆被他們看在眼里。

我開始懊喪,責怪自己行事太過大意,缺乏思量!心里五味雜陳,郁結成了疙瘩。

這等大事沒有不驚動聖上的道理。

宮正司第一時間緝拿了胡嬤嬤,皇上也御駕親往宮正司觀審。

我一頭霧水一頭包,萬分糾結要不要將自己所知的情況如實稟告于上。可是這一來,老道哥舒辰的邪藥方卻要曝光,他近來又與阿爹走的近,萬一影響到阿爹可如何是好……

我急的團團轉,在路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幾個隨從不明所以的看著我︰「大人,大人,您這是?」

可這些紛亂的擔憂卻難講出口,巧的是胡嬤嬤的年紀又著實與白憲昭相仿,若白憲昭還活著,今歲也差不多六十了!

到了這個歲數還精神抖擻身體硬朗的老嬤嬤真可謂少之又少……真的是,所有的奇怪條件共同構成了今天這詭譎的局面!

另一波人怒氣沖沖的走過來,將我攔在了路上。

是張才人。

她橫眉豎眼,開口便是︰「凡尚書,你為何要與我伯父過不去?」

我蹙眉︰「才人伯父?哦,衛國公啊,臣並無此意。」

「並無此意?整個宮里都傳遍了,你污蔑我伯父以假換真,將那真的逆賊偷換了出去!」

我冷靜解釋道︰「張才人莫要中了他人奸計。臣原話不是如此,更加沒有主動散播輿論。此番,想是被有心者利用。給臣一點時間,容臣好好想想兩全之法。」

張才人冷笑道︰「素聞凡玉菟牙尖嘴利,今日可算是見識了!如此狡辯,不過是自作聰明,你當那日在馬場之人都是眼瞎耳聾?」

我努力保持著禮貌︰「臣正要去宮正司參審胡嬤嬤一案,張才人不妨一同前去,听一听質證者如何說。」

她咬牙說道︰「我也欲要去面見聖人,參你這污蔑朝臣之罪!」然後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向前去了。

污蔑朝臣之罪,我被震住了。

事態之惡劣已在迅猛疊加!我突然意識到,若查出胡嬤嬤不是白憲昭,那麼此謠言便成了「欺君大罪」!

那麼此時的我,已無限接近數種罪名,猶如站在懸崖峭壁之上,一個不小心,便是萬丈深淵之險。

我打了打精神往宮正司行去,接下來如何應對,只得見機行事了!

宮正司大殿前,一左一右兩個銅雕,青毛獨角,怒目圓睜,懾人膽魄,名為獬豸。

獬豸以「法」化身,善于公斷,能分是非曲直,通于人情世故,表「正大光明」四字。

只奈何這上古神獸不在人間已久,若它尚在,不知會海清河晏幾許。

我仔細步入殿中,里頭已有數十號人列班左右。聖人和陳宮正高坐于上,淑妃不在場,姑姑位列右一,我于右二的位置坐下。

目光相對時,只覺她眸深似海,面目難測。

張才人從對面灑過來的目光像是要把我灼燒。

我悶下頭,眼觀鼻子鼻觀心,在腦中預演著接下來會展開的對話。

呼呼啦啦,鐵鏈叮當,手腳已加重銬的胡嬤嬤被人駕到了大堂正當中,然她的神色尚可,沒有較濃的情緒。

卒吏宦官手施一禮︰「稟聖人,嫌犯已帶到。」

皇上點頭,揉著太陽穴對楊宮正抬抬手︰「你來。」

候等旨意的楊宮正稱是,然後轉身正色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胡嬤嬤耷拉著眼皮︰「老奴是御馬苑馴馬倌胡琴。」

楊宮正審問道︰「你既是胡琴,緣何與謀逆女相白憲昭容貌一致,年齡一致?」

胡嬤嬤答︰「回大人的話,老奴前些日子來宮中伺候御用浴湯,任務完畢之時,乍生了怪病,頭面腫脹足足一旬,而後,就變為了這副模樣。內侍省一並負責此差事的幾位公公,可以為老奴作證。」

「傳!」

然後,幾個宦官從人群之後出列,跪倒在地,然而所述證詞卻與當時真相有所出入。只說道︰「這胡嬤嬤當時差使完畢,便自稱身體不適,只求速速離宮。至于其頭面是否腫脹,因她以布遮臉,奴才們並不知情。」

我愕然,他們這明明是睜著眼楮說瞎話,當時還是他們告訴我胡嬤嬤腫成了牛頭馬面!

胡嬤嬤見場面不對,開始急了︰「大人,宮正大人,老奴病中的模樣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們怎麼能裝沒看見吶!」

楊公正一拍案︰「住嘴!本官還沒有問話于你!」

這時,有幾個羽林衛從外面小跑而入,匆忙行禮並喘著粗氣︰「稟聖人,宮正大人,屬下們在太僕寺胡嬤嬤曾住過的寢所里,搜出了這個東西!」

他們從匣子里拿出一物,我定楮一看,竟是人皮面具!

全場嘩然。

楊宮正一臉嚴肅︰「竟有此物!」

繼而看向一眾︰「哪個會使用此物,給她戴上看看!」

更沒想到的是,林燕子居然也在場,她走上前來,毛遂自薦道︰「宮正大人,奴婢原先在雜耍班子呆過幾日,明白這人皮面具的戴法。」

楊宮正滿意的點點頭︰「好,你盡管試來。」

「奴婢遵命。」

林燕子討來幾樣工具,包含的有全套的戲妝、女妝用具,還有面粉,蜂蠟,大小不一的毛刷,等等。

然後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就押著胡嬤嬤,扳好她的頭,強行將她固定妥當。

林燕子叫人用黑布將化妝場景圍起,並解釋道︰「各位只需觀看成果便好,若看了過程,則前後對比就不明顯了。

然後她鑽進黑布,上下其手。通過影子可以看出她已在胡嬤嬤的臉上大刀闊斧,一通擺弄。

等待的時候全場死寂,我甚至呼吸都不敢放松。偷偷看了幾眼姑姑,她一直面如止水,靜坐著。

沒有太久,大概只有一刻鐘,林燕子從黑布里出來︰「已完畢。」

皇上鄭重點頭︰「開!」

然後黑幕落下,像是東沉的黑夜,那「粉墨登場」的胡嬤嬤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度換了個樣子!

我櫻口圓張,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一樣!和她從前的容貌一模一樣!

張才人已經頂不住這變化驀地起身,近前兩步細瞧,滿眼不可思議,指著胡嬤嬤的臉,顫顫發抖著。

皇上的眼珠子也猛地要瞪出來,但他長出一口氣,嘬了嘬唇角,又落回了他「若有所思」的樣子里去了。

楊宮正冷哼,目光鋒利︰「胡琴,你現在還有何話可辯?」

胡嬤嬤幾乎要把地磚磕爛︰「冤枉啊!老奴冤枉!這啥子人皮面具根本就是老奴的東西,听都沒听說過!」

楊宮正轉頭請示皇上︰「聖人,您看,此人自辯之言無力,如今種種證據皆已明確。」

皇上略做思忖,看向了我。

我頓時心鼓咚咚。

「凡尚書,你是如何認出胡琴即是白憲昭的?」

此情此景,我不得不昧下許多︰「回稟聖人,臣以前得他人贈送一本畫冊,上竟有罪人白憲昭之相,便無意記了下來。臣前日在馬場所言,言下之意僅是好奇為何這世間有如此相像之人,不成想會牽扯如此之多。」

楊宮正哈哈一笑,搶先說道︰「這凡尚書年紀尚小,三十多年前的人事她最多略有耳聞。幼稚之言,層層傳開,倒是歪打正著,重揭了這舊案。」

聖人點頭。

而後抬頭宣布︰「今日之事,再涉太祖六年女相謀逆大案,現將案犯移交大理寺。並將當年此案主審主理官員,逐個排查審核,一並發還,三司會審!」

所有人起身行禮︰「是,陛下聖明。」

「散了吧。」

皇上的片刻英氣極快卸下,留給諸人的背影,混雜了沉重與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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