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 借尸還魂

蕭娘娘對著舊年我為她添置的碳爐子納鞋底,雙眼眯縫起來,大針來回戳著,一副吃力的樣子。

我趕緊走進去︰「蕭娘娘,您眼楮一直不好,何必干這傷眼楮的活兒。」

她見是我,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拽著我的手臂不丟手。

「哎唷,是菟子,菟子來看我了!娘娘天天都盼著你來啊!」

「娘娘,我這數月來各種雜事,托人給您送的東西,都收到了吧?」

她引我坐下︰「收到了收到了,能有新衣,能烤上火,全拜菟子所賜。娘娘算著你的年歲呢,你這麼大的也該訂婚了,有時候望著天兒就想啊,小菟子是不是已經嫁人了,沒空來看娘娘了……」

我調皮笑道︰「娘娘,我不嫁人。沒來看您是因為我先前在蘭羌王府做了一段差事,後來又病著,還回了趟涼蘇縣。」

娘娘關切說道︰「怎麼病的呀?嗐,不過你這身子骨,以前瘦小的像一根豆芽似得,也難怪。」

再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若說起今年已過去的這十個月,只怕兩天兩夜也講不完。

我嘟著嘴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娘娘,我見過水猴兒了。」

蕭娘娘鬼魅一笑︰「它跟你說話了吧。」

我點頭︰「嗯。它為什麼會說話?」

蕭娘娘放出回憶的線︰「這水猴兒,還真的跟我講過這一遭。你听過借尸還魂嗎?」

我瞪大雙眼︰「借尸還魂?」

「是。」

蕭娘娘將爐子邊兒上的烤橘子翻了個兒,與我娓娓道來。

「小猴子曾經是羌族人。」

只听這第一句,淚就想流。

「羌族每個村寨的山後都有一片神樹林,被視為山神之所在。神林禁止砍伐,也不能在其中放牧和采藥。每逢節令,村寨定期進行化祭。」

「人常會犯同樣的錯誤,妄自尊大,不敬神靈。听說關內販茶可以賺錢,村民們經不住誘惑,便大肆砍掉神樹,全部種上茶葉。」

「小猴子六歲那年春,茶葉豐收,然而采茶工卻大大不夠,便把垂髫小兒也充做了一份人力。年紀小貪嘴,喜尋甜草來嚼。還發現,越高處的甜草汁水越多。就這麼,一路的往上爬去。不多時,竟然到了山頂。」

「眼瞅著烏雲來了,滾滾春雷咕隆著。奇怪的一幕發生了,山頂的凹窪處積上了雨,竟然土石開裂,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天坑。不大,就像井口。」

我眼楮閃著光︰「山頂炸開口子……那山是叫蜉蝣山嗎?」

蕭娘娘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我一抽鼻子︰「一位故人死于此處。」

她的眼中生出憫色。

我趕緊笑著︰「沒事,您接著講,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啊,小猴子一怕,就偏生的掉了下去。再有意識的時候,周身霧蒙蒙的一片,僅能看見一塊白色的大石頭。」

「那石頭幻化成了一個白發白須,白衣白履的老人,他告訴小猴子,他是守衛羌人的白石神,雖已枉死,但念及其身有福德還未享盡,可有一次去到將死之身,借尸還魂的機會。」

我疑惑道︰「那他,為什麼不選擇人身,要選擇猴身呢?」

蕭娘娘答︰「選擇人身,那就要遠離父母,甚至有抹掉部分記憶的可能。小猴子一心想回到父母身邊,白石神就說了,其父母周邊同一時間並無壽限已至將死之人,除了家邊池塘里的那只水猴子將要臨盆。」

我哈哈哈大笑著︰「這就有些詼諧幽默了!」

蕭娘娘也撲哧笑著︰「這孩子也就倒霉,你托生成個水猴誰還能認識你。後來村民將那水塘改成了魚塘,抓住了水猴一家給扔去了十里外的大湖。輾轉想回家就迷了路,直到和我踫見!」

「當我知道它會說話,和我成了最好的伙伴,年深日久,倒是更離不開我了。」

我听著這段玄妙離奇的故事,感慨良深。半晌了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這才問道︰「娘娘,您為什麼說太後一走,您也要跟著走啊?」

她低下頭抿了抿嘴︰「前些日子無意听見外頭的看守閑聊,說是太後要帶著皇嗣們去洛陽。我就知道,她這一走,就不會再返京了。」

「為什麼?」

「老一輩人的事了,你打听那麼多干什麼。」

「那您怎麼說您也要走了?」

「歲數大了。」她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肋處︰「這一塊蛄蛹著疼,半年多了,有時候疼的直冒汗。」

我默默,若是五髒六腑出了問題,那在此時皆是回天乏術。

話未說完,外面走進了幾個人。為首的是承香殿的孟常侍。

這個大宦官一天到晚都帶著一張笑臉。

它見了我,先問候我道︰「喲,尚書大人也在此處,咱家這邊有禮了。」

我正色道︰「孟常侍怎麼屈尊大駕來這暴室?」

他笑眯眯道︰「回尚書大人,淑妃娘娘命咱家傳蕭氏往承香殿一敘。」

蕭娘娘拿了個橘子站起身,把爐子封好︰「走吧,公公前頭帶路。」

我疑惑的看向他們,蕭娘娘一臉輕松笑說著︰「菟子,你回去吧,娘娘沒事。今個兒,終于能出去走走咯。」

我也從暴室出來,看著天色漸晚,然後心口一跳,突然住下步子。

借尸還魂?

同在蜉蝣山,同是雨天,同有天坑。

有沒有可能,奕安哥借尸還魂到了薛莫的身上?

我渾身的血液沸騰了,想到薛莫被趕出了家門,應該就住在玄武門處的侍衛寢所里。

于是興致沖沖的尋到了薛莫的那間廊房。

「   。」就連扣門聲也是我心跳的化形。

薛莫開門時披散著頭發,穿門而過的風揚起青絲,黑瀑如水,像是天上的神。只是渾身酒氣和烏眼圈伴著形容消瘦,叫人知道他仍是凡胎肉身。

他眯了眯眼看清是我︰「你怎麼來了?」

我跟著進了房間,幫他扶起桌上東倒西歪的酒瓶子。他的房內還掛著一把古琴,拖在地上的素紗簾上有一方瓷瓶,插著幾把他親手削的木劍。

「你來跟我道別的?」他冷不丁的一句。

我覺得奇怪︰「此話怎講?」

他又提了一壺酒灌了一口︰「方才顏阿秋來過,諷刺了我一番,還說它妹妹凡玉菟早已被暗暗許給了別人,叫我死了這顆痴心。」

我瞬間火起︰「听她胡咧咧!我成親與否,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來置喙。」

薛莫壞笑道︰「你不知道這事?」

「我知道個鬼啊!」

他嘴里嗚嗚啦啦話不成句,雙手突然按著我的肩頭,就要把我往床上推。

 當一聲,我的頭直撞床板!

「啊……」我捂著頭次哈著。

他笑了,笑著往我額頭上吻,身子也往我身上壓。

我那飄在旖夢里的幻想泡沫瞬間破滅了……

你怎麼可能是奕安哥?我怎麼能把你幻想成奕安哥?

我抓傷了他的臉逃了出來,空睜著一雙眼,噙著無比失望的淚水,蕩在了干冷的北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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