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八 不落人後

我拿出藏好的字條,在信鴿身上搜到的那張。

再看了一遍上面的字——「除掉凡玉菟,暴出凡中鶴之死的幕後主使。落款,蝦皮。丙午年十月十七。」

哥哥當初只不過是個有位無權的羽林衛郎將,為什麼驚動了這麼多人要出掉他。按大鐵牛舅舅的說法,當時統共有兩波人,那麼各自背後的主使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唯獨可以確定的是,一波與雲中城的突厥人有關,而另一波只查到了金吾衛張巢處就戛然而止。

洛陽城的劉鱷奴所掌握的,究竟是哪一波的信息?

信息點都像散珠子,還串不起來。

我給阿爹寫了封信,告訴了兩件事。第一,字條內容。第二,老道哥舒辰為我特制的心疾藥丸,被胡嬤嬤誤服之後,面容變作了旁人。

另一邊,我托隨從去地下城找「包打听」,問一問這「蝦皮」為何方神聖。

又為了將尖尖雞養在月池院,我批了條子給內侍省,將那負責看守玄鵠宮的老宦官提升一級,好堵上他的口,免得吐露出白鳳如今就是尖尖雞的事情而橫生枝節。

處理完了這些雜事,我心中惦念著在馬苑的胡嬤嬤,想去看看她那張怪臉。

于是帶了幾個人,來到依北宮牆而建的馬苑。這里曾經是西內苑,前些年這里只是片園子,後來才改為一處小馬場,供皇子們操習騎射。

天氣晴好,鬃毛油亮的馬匹戴著華貴的馬鞍,正被馴馬倌教著。

見我入來,速速對我行禮,另一手還握著韁繩。

「尚書大人,可是閑來無事,過來跑跑馬?」

身份所限,我不得不擺著大人的架子,淺笑道︰「不用了,過來巡查下馬場的情況,近來可有什麼異常之處?」

馬倌回稟道︰「一切如常,屬下們也是各個殷勤警醒。」

「那便好。你且忙你的,本官隨便轉轉。」

「大人請。」

應付掉一些虛禮,闊步走向跑馬場。

進了大門,一片開闊平地鋪開在面前。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在駿馬上奔馳的女子,她一身黑色的騎馬裝,梳著簡單的峨髻,挺直著腰身。一手挽韁,一手揮鞭,架勢風流,氣勢從容。

駿馬疑流電,麗人與風行。

待看清了,我才發現,這女子原來是姑姑。

一霎間,我對她的情緒,又變得復雜起來。

她騎累了,放慢速度,一勒馬韁,甩腿從馬背下來。隨侍者竟然是胡嬤嬤,速度過去牽走了馬兒,引著她于休息台坐下,呈上帕子給她淨手擦汗。

二人有說有笑,激起了我的疑惑和試探之心。

待休息了一陣,姑姑再度跨上馬之後,我命人傳來了胡嬤嬤。

她滿面堆笑的過來對我施禮問安。我洋洋灑灑的坐在馬場邊兒的圈椅上垂著眼皮,鼓弄著一支羽毛箭。

見我不說話,她接著道︰「小尚書可是想學騎馬,嬤嬤教您,學會了,就跟姑姑一樣煞有英姿。」

我冷語︰「把小字去掉。」

她嘿嘿訕笑著︰「您這,都是老奴說禿嚕嘴,有錯有錯。」

我嘴角一牽︰「凡是稱呼本官為小尚書的,都是沒把我當正經大人。胡嬤嬤身在馬苑,也有了這習氣,倒不知這股子風兒是從哪傳到你這的。」

「不不,您多慮了。」

我抬起眼皮,看著她那張使人發怵的臉,白憲昭簡直是冤魂不散。

「本官問你,你的徒兒毛栗呢?」

她一拍大腿︰「嗐,您怎麼惦記起她來了,那丫頭不听使喚,攆出太僕寺了。」

我橫眉豎眼︰「現在人在何處?」

她眼珠轉轉卻說道︰「老奴並不知情。」

我哂笑︰「不說是吧,掌她的嘴!」

一旁的宮女听命,大步上前一耳光抽的她滿眼冒金星。

我玩味的看著她,此時這張臉除了形狀是白憲昭,神韻之卑微才是本來的胡嬤嬤。

「說嗎?」

她帶著紅通通的巴掌印,難堪的說道︰「稟尚書,好好的馴馬女她干不好,該是被調去某處干雜役了。」

我怒斥︰「再打!」

然後她的右臉也被印上了五指山,對稱了。

馬場其余的人皆紛紛看來,羞的胡嬤嬤臊眉耷眼。

姑姑騎著馬「駕」的一聲過來了,在馬背上睥睨我道︰「小尚書這是作甚?官威撒到馬苑來了。」

她幾乎是含著笑說完了整句。

我胸中的一把火熊熊燃燒,原來小尚書這稱謂起于姑姑之口。

我正了正顏色︰「內司大人,下官只是教訓一下這苛待下屬,頤指氣使之人。自然,還有她對下官的惡意欺瞞。」

姑姑掛著晶瑩汗珠的臉上帶著對我的不屑諷笑,顯得有些可惡,她繼續用著不以為然的口氣︰「胡嬤嬤,她想知道什麼就告訴她。」

胡嬤嬤對她畢恭畢敬︰「是。」這才轉回身對我說道︰「毛栗這奴婢隨著供給關塞的軍馬隊伍,去受降城了。」

嗡的一下,血液上了頭。

我與這股子力量對峙著,也帶上一抹笑︰「內司大人,如今胡嬤嬤長了一張別人的臉,您留她在宮里,當真以為年深日久,沒有人能認得出?」

姑姑的臉色瞬間嚴峻起來,直戳戳盯著我。

來不及說太多,阿秋帶著大皇子一人一匹馬進了馬場。那大皇子撲過來攙走了胡嬤嬤︰「嬤嬤,騎射師父教的馬術跟你的不一樣,我倒覺得你的方式更有趣一些,再于我講講吧。」

然後她們就直接將我略過,談笑風生的回到馬場當中,盡情享玩去了。

新宮女小珂明白我心中的憋悶,勸慰我道︰「大人,有些事情您也可以無視,畢竟您的真正主上,是陛下呀。」

我心火稍滅,像流入了鮮活清涼的水,嘉許她道︰「說的在理。」

御書房里,兩道奏折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呈給皇上︰「聖人,您看。這兩地刺史不約而同上折在說同一件事。」

皇上接過,閱了兩遍,感慨道︰「如今遺棄女嬰之風不減還增,這可如何是好……」

「小臣也早有耳聞,特別是災年前後,生下來就被溺死者不在少數。甚至某地還有一個棄嬰塔,塔中的幼小尸骨堆成了山,野狗每天在附近轉悠,爭相啃食被棄的女嬰。」

「 ……養活一個幼子能耗費甚麼財資?這些刁民,目光淺薄,自以為佔不到女兒好處就泯滅了為人父母的慈心!」

我想了想道︰「許是還有另一方面。剛剛誕下的小兒,該是也沒有什麼感情。再加屋中拮據,許多人為了過活,不肯干這雪上加霜之事吧。到底什麼層面的人,都有其相應的生存法則。」

皇上鼻子一哼︰「親生骨肉,還能草芥其命,莫提于國有用。想來還是需命各州嚴管此事。」

我機警說道︰「咦~聖人,您看這個主意如何。可以根據平民的收入劃分出一部分特困戶出來,這些人家但凡生了女嬰,就發放二兩銀子,並登記造冊。再使吏員不定期進行家訪,查勘女嬰情況。對于領過銀子又私自處死遺棄女嬰的,再進行嚴懲。」

皇上一邊點頭一邊蹙眉︰「可這二兩銀子,並不足以使女嬰長大啊。」

我柔聲說道︰「但足夠管庶民全家吃穿用度半年有余,也可省下添置些家禽器物。至于這批銀錢的來由,可發動當地官員,以及鄉紳富賈,成立一個善莊出來。當然,詳細如何,因情則變通矣。」

喜色上了皇上的臉頰︰「這主意甚好,你先擬定出來,再交由門下省審度。」

「是。」

我喜悅的攤開文書紙筆,將此項政議分條列項,一一表述清楚,署名加印,再以朱筆替上畫可,歸攏在了發放至門下省的奏本一欄。

掌案宦官于每日申時末,將御批悉數呈送至皇宮前朝區域的門下省。

左相侍中令和二位門下侍郎,及諸多諫議大夫,中書舍人,皆按班于此處當值。

今日,陳修媛在這個時辰過來了,與皇上撒嬌道︰「听聞妾身父親今日在門下省當值,許久沒見父親了……」

皇上喜她彎鉤一般的笑唇,撫了撫她的唇角︰「這點小願望好說,就叫掌案公公帶你一並過去。不過,時間不能過久。」

陳修媛高興的像個孩子,真真兒屬于會向男人撒嬌的女子,全然沒有貴妃的嬌蠻。搓著手夾著膀子,半垂著腦袋抿嘴樂笑,年紀和容貌在這般俏皮又柔軟的姿態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她輕扭著身子︰「那妾去了。」

皇上露出了姨母笑︰「去吧去吧。」

她出門的時候還不忘跟我打招呼︰「郡主,我先走了。」

受尊重的感覺一下子來了,我喜悅回禮︰「修媛慢走。」

她對我和聖人拋下一個明媚的笑容,這才一轉身,橙衣融進了初升的晚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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