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 千金一刻

這一夜我們都宿在了天芙樓,由侍者將我們安置進了三樓的客房。

當時姑姑見此場面,起身拍拍就離了席,斜睨一眼阿秋撂下一句冷嘲︰「我還當你真的會攆出去呢。」

其余人忙不迭的勸慰蹲地上的淚人,我才不理,悠哉哉坐著吃螃蟹,真是黃多味美啊!

回了客房她還在哭,連玫姨也親自上陣,傳授她過來人的經驗教訓。

配螃蟹的熱桂花釀喝的有點多,我窩在床上小憩了一會兒,醒來後,發現她們四人還盤腿在坐塌上,聊個沒完。

受好奇心的驅使,我便趁隙溜了出去,然後一排排的客房挨間听窗戶,哈哈哈。

听了整個三樓,不見姑姑,她和大舅擠眉弄眼的上哪兒去了?一晚上都不見人。

溜上了四樓,第一感覺是燈燭暗了不少。迎面而設的水景池中,綿軟的水流正從一只巨型仙鶴的口中脈脈流出,再落回池中,水聲潺潺。

繞過水景池往里走,只見這四樓雖也是客房,但入住的客官更像是常駐于此,或者說,渾像是一層宿舍。

我學著侍女的模樣,揣起手低著頭走路,小碎步碾著,碾到了最里頭的一間。

推拉門,方格窗,我似乎听見了姑姑的笑聲。

那聲音,比著平時多了一些……

柔媚?

找到窗縫,我蹲下來扳著窗戶往里面看。

里頭好大,滿地皆是光華的木地板,擺設精致。放眼看去珠簾絲幔,紅燭搖曳。

一張小案幾置在遠處,有二人憑幾而坐,坐席上還墜著裝飾用的玲瓏骰子。

呵,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姑姑一身黑紗曳地,酥胸微露,皮膚白的發光。倭墮低梳髻,連娟細掃眉。總之,衣香鬢影,恰如毛栗所喻——像是一朵玄色玫瑰。

她雪腕輕旋,為身旁的男人添上一杯酒。

但那男人背對著我,隔的又遠再加光線曖昧,一時間並不能看出是誰。反正,不是大舅。

然後,那男人一扭頭,看見他的側臉之時我驚訝了。

這不是吏部尚書嘛!!

我正心中犯嘀咕,耳听身後一句︰「好看嗎?」

我下意識的回答︰「好看。」

……這才猛然一驚,速速一回頭,直見一排五六個人橫空出現……

我縮在牆根驚恐的看著他們。他們個個著褐赭色的外袍配著面紗,只露出一雙警醒的眼楮,正抱著膀子凝視著我。

他們其一去敲門,姑姑隨之應門。那人拱手啟稟道︰「蘇娘子,抓到一個小細作。」

「哦?什麼樣的小細作,我瞧瞧。」

當姑姑瞧見在地上團作一團的我時,一點點驚訝後笑了,對我招招手道︰「這個小細作我可認識,今個兒親自帶來的。」

我搓著手指走過去,生怕因為撞見了什麼而遭了打罵。

但姑姑似乎沒有責怪我的意思,溫柔的把我領進房內,叫我跟公孫叔叔問好後,坐在了案幾一旁。

「一會兒不見姑姑,就來尋姑姑啊,真是乖孩子。」

姑姑的語氣使我心里更加發虛,我呢喃道︰「是,如果打攪了姑姑會客,菟兒這就走。」

「不急。」姑姑撫了一下我的背︰「剛得了一味好酒,清甜可口,給你嘗嘗。」

說著話,姑姑在一旁的酒櫃里,取出了一金壺,斟了一杯遞給我。

我不安的接過,看著姑姑的眼楮,眸子里滿滿的不容拒絕。她模著我的後脖頸,好像馬上就要扼死我,「快試試,要是喜歡,就叫采購再置一些。」

罷了罷了,我心一橫眼一閉,仰脖喝下。

剛放下杯子,便覺眼前昏花,我使勁眨眨眼楮,然後身體失了力氣,無意識的一歪,感覺有手掌接住了我。

「來人,抱她回三樓客房。」這是意識消失前,我听見的最後一句話。

但沒有被迷倒太久。

依稀中有人喚我凡姑娘。

我睜眼時候,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卓奚?」

他點頭︰「是我。」

「奕安哥呢?」問出此句,眼淚汪汪。

他一低頭︰「公子的事我慢慢跟你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方才蘇娘子給你喝了「千金一刻」,這是一種可以抹掉人一刻鐘記憶的酒,價值千金。」

「你暈了後,我領命抱你回房,這才得了機會,用針刺破你頸部幾個大穴放血,以不使酒效入腦。」

听了這話,我才發現自己正半躺在樓梯轉角處。

我不解問道︰「你怎麼會跟隨了姑姑?」

卓奚答道︰「嗐,蘭羌呆不得了,算是因緣際會吧。先不多說,你快裝睡,我送你回房。」

我隨之眯上眼,卓奚一挎我的膝窩,再度把我橫抱起來,輕聲告知我︰「這千金一刻可是極損記憶,蘇娘子竟也舍得叫你喝下。你若得空再來,只在一樓命店小二喚我下去即可,我就住在四樓。」

「好。」我眯了條眼縫看著他,想著他以前時時追隨著念奕安,就像他的影子……

「到了。」

我完全閉眼,女人們的聲浪沖進耳中。玫姨聲音高亢︰「哎喲,剛還在屋里睡著,這是從哪兒回來的?」

卓奚答道︰「方才姑娘尋蘇娘子去了,又貪了幾杯,醉了。」

躺回床上的時候,我心中隱隱作痛,姑姑啊姑姑,就因為我看見了那個男人,你就如此待我嗎?

恐怕,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毛栗說我在入宮前幾日就與你數次會面,你是不是還抹掉過一次我的記憶……

想到此處,眼鼻酸脹,淚水鼻水開始肆虐,直往下流。

可這一切心傷,只能偷偷的進行。若是被發現藥酒無效,不知會面臨什麼未知。

一夜過去,轉天還睡的迷迷糊糊時候,有人就用熱乎乎的手把我從被窩里扶坐起來。

我睜眼一看是姑姑,下意識的一抖。

她把一件全新的帶白狐毛的小紅襖往我身上套︰「隔壁綢緞莊的王夫人方才特意送來的,說是昨日瞧見我帶孩子們過來了,算是一點心意,快試試合不合身。」

這東一腳西一腳的,整得我有點懵。系好了盤扣,她端詳了一番︰「不錯,不愧是吃這碗飯的,眼力夠準。」

「外頭變天了,就穿著吧。」

「啊?昨天只是穿兩件衣裳啊。」我眨著惺忪睡眼,綿綿說道。

玫姨提了一把領子走過來,抽抽著肩膀道︰「 ——,是冷了,听話穿著。」

姑姑把袖間的白狐毛與我捋好,雙眼一探究竟的問我︰「昨晚在姑姑房里飲的酒味道怎麼樣?」

拋磚引玉,玉來了。

我只好裝迷糊︰「不記得了,听姨姨說,我喝醉了。」

姑姑點點頭︰「快起來,吃完早飯回宮了。」

這時阿秋穿了件水藍色的小襖出現在我眼前,顏色雅致。

她的眼楮腫成了單眼皮,像是兩條紅撲撲的肥蟲子夾著黑眼珠,成了眯眯眼。

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指使著我,我便一指阿秋道︰「我喜歡姐姐的那件,清新好看。」

阿秋一扭頭盯向我,惱了。帶著一臉悲憤,速度去解扣子,然後把小襖扔在了我的面前︰「行,你喜歡。都給你,都給你成了吧!」

我趕緊把水藍小襖抱過來︰「你不要我要。」

好像,現在只要能氣一氣她,怎麼小性兒都成。

玫姨開始奪水藍小襖︰「這是姐姐的那份!再說了,你穿上大,晃蕩著多難看!」

我不給,她按著掰我的手,這才奪去,嘴里嘀咕著︰「這孩子。」

然後玫姨笑著哄著給阿秋穿衣裳,她起初還不肯,攆了兩三處,這才伸臂穿衣。玫姨上上下下給她打理齊整了,夸一句︰「秋丫頭這水蛇腰,穿了襖子也這麼細,可叫姨姨喜歡壞了。」

但凡我們倆紛爭的時候,姑姑一般都默默看戲,任由我倆鬧,好像于她來說,這是個觀察品性的好時機。

嗐,大家都是武林好手,各有一套路數。

玫姨打發好阿秋,回來圓場,瞅著姑姑笑嘆道︰「這做老二的,體格上武力上比不過老大,心里有危機,所以明面上看著是搶東西,其實是爭懷呢~」她把手一揮︰「哈哈,家家都是這樣!」

姑姑淡淡一笑道︰「她玫姨倒是比我會帶孩子。日後她倆再鬧,你就多管管,我也能省一份心了。」

話說的好像沒什麼,但語氣有點怪。玫姨也听出了當中的雜音,但依舊滿面笑著。

用過早膳站在天芙樓門口等馬車,瞧見一批背著書篋,頭戴斗笠的書生正往這邊走來。

我疑惑道︰「誒?科舉不是年後正月才開始嗎?這些生員怎麼現在就來了。」

一旁的掌櫃答道︰「小姐有所不知。這回改了規矩,所有生員十月前就要到京,親自至貢院報道,並逐一畫像,以防替考舞弊。」

我瞧見那幾人當中有個眉眼惹人的,遂一推景含︰「快物色一個,沒準中了頭彩,以後成了官夫人吶!」

景含臉一紅︰「小菟!你又打趣奴婢。」

那隊書生也注意到了我們,頷著首往我們這邊瞧來,謹慎非常。

當中有一個圓眼小胡的,一副足智多謀之像。左手背在身後,右手端著袖子,看其神其貌,像是既懂靈活變通,又能審時度勢,頗有收放自如之態。

當他看見了姑姑,遂慢下腳步,目中含光,規行矩步的走到我們面前,雙手一作揖,禮敬道︰「貴人娘子,這廂有禮了。」

「小可觀這幾位姑娘,只怕娘子家中,當有一件家案要了。若不盡早化解,只怕愈加惡化,枝節橫生。」

我看看他,再轉頭看姑姑。只見姑姑一挑眉︰「哦?是嗎?給我一個留時間听你說話的理由。」

那人再度躬身︰「這個就簡單了,因為貴人您,正需要有人,祝您騏驥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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