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 鼠食銀燭

暈乎勁兒過去了,我把自己蒙進被子,特別是要把頭頂蓋好了,只露出一雙眼楮。

晚膳沒踫,只喝了一杯牛乳。玫姨看著我的樣子嘆口氣。

姑姑帶著笑進來,熱乎乎的手捧著我的小臉︰「嚇著了?」

我臉上還有沒干的淚痕,她用指肚抹了,說道︰「日日關著你,見不得幾個人,倒把膽子給養小了。從下個月初一,回書房上值吧。」

我糯糯「嗯」了一聲。

阿秋也進來了,也坐在床沿兒,隔著被子撫我︰「妹妹不是一向最膽大麼,惡人遭了報實屬活該,不怕啊。」

我又「嗯」了一聲。

阿秋轉眸問道︰「姑姑,購置凝膚膏的花費,應該不是庫銀,可是您自己填補上的?

姑姑道︰「是啊。有人設下此局,破局也要有些代價。」

「呵,真行。幾人串通支走了三百兩,反誣在您的頭上。」

姑姑笑嘆︰「所謂嫁禍,不就如此。」

阿秋仍然抱打不平的口氣︰「您怎麼一早就知道那筆銀子是以凍瘡膏的由頭支走的?明明封賬那日,唐司賬才臨時造的冊啊。當時還騙我說發奉條子不小心夾在了別處,方尋到的。」

姑姑說︰「嗐,每年這個月份,就該支錢訂冬衣,置冬貨,查一查庫房哪一樣短了缺了,也就差不多知道了。」

阿秋撇嘴︰「置辦冬貨這些本是庫房主管做的事,非強蓋在姑姑頭上,也不嫌生硬。」

姑姑嗤笑道︰「從小物件上開始挖虧空試水,倒也符合常理。」

阿秋一吸鼻子︰「今日她們脅迫引誘我污蔑姑姑,真叫人有些後怕。」話說到末尾,開始帶了哭腔。

姑姑輕輕一拍她︰「都過去了。」然後又看向我,教導道︰「經此一事,你們兩姐妹應該明白,凡事要相信姑姑,不能對姑姑隱瞞。宮中人事,凶險詭譎,現在懂得團結的重要了嗎?」

我和阿秋齊齊點頭︰「懂了。」

姑姑雙手並用,攬著我和阿秋的腦袋,一手擰著一人的後頸皮,直把我倆疼的哭了也沒丟手。

「真懂假懂啊?」

我倆吱哇亂叫︰「真的懂,真的懂了。」

姑姑這才撒了手︰「這就算作保證,姑姑記下了。」

「行了,今日我也乏了,都早些就寢。」姑姑揉了把我倆的脖子,再來回看了一眼我倆,便起身出去了。

九月初一,當我時隔三個月再度回到甘露殿上值的時候,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銀燭!

大大小小的燭台上,形若珊瑚花樹的燭台上,所有的蠟燭由以前的黃燭換成了銀燭!

「啊,這?」

宮女小樹許久沒見我,拉著我不松手︰「這是「內給事」特供給御用的銀蠟燭,十足好用!比尚寢局一貫使的紅燭黃燭還足貴!別的多少煙重氣腥,這個全然不同。點著了更亮堂,火苗兒還潤,味兒也清香了許多!」

我頭皮直發麻︰「那這蠟油,是什麼油可得弄清楚呀……」

小樹挑著眉心︰「那能是什麼油啊?牛油羊油,最貴的不過是鯨油。」

「是人油!」

背後一聲嚇了我一激靈。

皇上笑呵呵的走過來,看見我變了的顏色哈哈直笑︰「瞧給這慫包嚇的!」

小樹附和︰「對呀對呀,你現在怎麼戰戰兢兢的?」

我的手指抓了抓衣擺道︰「聖人您別開玩笑,沒準,還真是人油……」

他咧嘴壞笑︰「朕沒開玩笑啊,你們哪個若是犯了錯,就捉你們熬蠟油。」

一邊的崔常侍逗趣道︰「哎喲,那老奴可得多留神,萬不敢犯錯。我這一身膘,熬出的蠟油得比這幫丫頭們多上好些!」

「哈哈哈哈哈。」

甘露殿笑聲一片。

沒笑的人除了我,還有一個小宦官。被我揪出他神色烏沉的暗瞄了我一眼,兩只眼楮像躲藏在隱蔽處的狼。我如芒刺在背,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

「都在笑什麼呢?」

門口出現了一位豐腴的麗人。

原來是張采女。哦,人家現在是張才人了。

皇上歡喜的去接她懷里剛滿月的孩子︰「哎喲喲,快叫阿耶抱抱。」

那孩子雙眸明亮,下眼瞼一道明顯的臥蠶,膚色偏黑,比皇上還黑一些。

我與其他宮女一同向她行了禮,便回到書房,開始搗弄書桌上的蠟燭。刮掉了最表層那層銀色,里面的蠟揉在手指尖,果然是細膩非常。

聞了聞,竟然是香草味!

我的天,一時間使我食欲大發,懷念起香草冰淇淋的醇香!!

我湊近了,有對蠟燭咬一口的沖動。這時耳听一句︰「可是傻病又犯了,小兔子變成了小老鼠,吃蠟燭喝燈油呢?」

我猛吸一口氣︰「姑姑你說老鼠是吃蠟燭的?」

「是啊,怎麼?」

我恍然大悟道︰「遭了遭了,那個老道,就是你們說的辰道長,他可能豢養了奇怪的老鼠,而且……而且供奉「半截觀音」!」

姑姑戳我的腦門︰「胡說什麼?誰是半截觀音。」

我著急解釋︰「就是傳說中的一個老鼠精。」然後,便將曾經我中了老道的迷香之後所見所聞,悄悄告訴了姑姑。

並說道︰「這銀燭許是老鼠愛吃的緊,單獨供給甘露殿,沒準為了引來老鼠,再發了鼠疫。」

姑姑笑道︰「你以為宮人們都是吃閑飯的?莫說是甘露殿,從甘露門就沒有老鼠能進得來。」

「別浮想聯翩了。至于那辰道長,此人來路本就玄虛。你剛才所說的,休要再對他人講起。」

我听話的點了點頭。

穿堂風一過,吹開了書房的門。

我不經意的抬眸,看住了。

只見一位身著綠紗衣的男子攜風而現。飄搖身,被夏綠翡翡。顧盼目,流春水茗茗。

仙之來兮峨眉扃,曳素衣兮游紫庭。

其容色甚清,玉貌雪膚,眉黛如山。

溶溶漫步來,待走的近了,銀牙輕啟︰「侍書姑娘,勞駕取出彩墨來,在下要為聖人聊做涂鴉一卷。」

我取出紙筆畫彩于他。他禮貌答謝,于書案另一頭坐下,提袖露皓腕,指壓狼毫筆,在宣紙上款款勾勒。

我托腮望他,十足好奇。妙人作畫,又成另一副妙作。

見其畫技純熟,下筆有神,行雲流水間,一副雙子射雁圖揮灑而就。他端詳著畫作,添幾筆描補,更使畫物鮮活如生。

完成了,瞧他面露滿意,似是一筆不增,一筆不減之貌。他用鎮尺將畫幅壓妥,啟請我道︰「再勞您替我周全一二,莫叫旁人動了去。待墨彩明日全然干了,在下再來拿。」

我眨眼,欣賞著眼前「美色」,逗他道︰「那可說不好。」

再瞧那畫兒,原是兩位男子,身形一個方正一個修長,我便狡黠笑道︰「你畫的是自己和聖人吧?哈哈哈。別處都好,就是……」

說了一半我故意剎住,捂著嘴哈哈直笑。

他面露羞色,叉手對我輕輕一躬道︰「拜托了。原是聖人臨時起意,命在下當即畫來。要不然,便于舍館畫妥了再呈來。」

我抿嘴點頭︰「行了行了走吧。」

他剛出門,我好不容易憋著的壞笑就忍不住了,笑的我直拍桌子。然後斂著笑淚,拿筆蘸紫彩,在畫中皇上的臉蛋上,點了幾個點點。

啊哈哈哈,皇上這張千年爛痤瘡臉,這粒粒紅紫色的痤瘡若不細心添上,畫作豈不是要失真了!我也是好意,你就心領了吧!

結果這事兒在第二天進入一個小高潮。

兩人相伴前來看畫,當皇上笑吟吟的開始品鑒,只見那表情由喜轉怒,再由怒轉成委屈,頭一低,把畫一擲,調頭就走。

這……怎麼有點像受氣的小媳婦啊!

美男子趕緊拿畫端瞧,然後氣洶洶的瞪我一眼,就極快的攆出去了。

我對他吐吐舌尖反擊,嘟著小嘴問小樹︰「這人到底是誰啊?活像個演青衣的伶人。」

小樹對我擠眉弄眼︰「秘書監的少卿,聖人新封的。跟你的郡主之號差不多,你懂吧。」

我夸張的比劃著口型︰「啊?**?」

小樹一牽嘴角︰「南風之好,現如今,已成了時髦。」

「怎麼認識的?」

小樹看了看周圍︰

「這得從七日前,聖人去了一趟新建成的西明寺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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