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 鑿顛之刑

大會中場休憩兩刻鐘。

我和阿秋跑到大殿內室找姑姑。

姑姑正坐在軟榻上揉額頭。阿秋撲通跪在地上,抱著姑姑的膝蓋就哭訴道︰「是秋兒有錯!原先您把我調離承香殿,秋兒心中還有些怨氣。如今看來,是您一早察覺到淑妃等人對您有異動,這才將計就計!」

姑姑攬著她的頭安撫道︰「這不是沒事了,外頭人多,莫再哭了。」

我在一旁看的淚光盈盈,玫姨一推我︰「快去勸勸姑姑和姐姐。」

我一走過去,情緒也上來了,撲過去抱著姑姑的腰。我倆就這麼一上一下抱著她,委屈道︰「姑姑今天遭數人圍攻,菟兒著急壞了。」

阿秋本就抽泣難斂,見我過來又抽出一只手摟住我,再度痛哭起來。

受場面打動,我也嘴一張,哇哇的哭。一時間,我們三個抱做一團,哭成一片。

姑姑噙著淚︰「好好,都是我的好孩子,關鍵時刻知道向著姑姑,沒白養。」

玫姨趕緊把我倆拽起來︰「這在外頭呢,你倆再把姑姑的官服哭濕了!」

听了這話才暫收哭聲,我趕緊回頭去找帕子給姑姑擦衣裳下擺,抽噎著說︰「姑姑就是要繼續體面的收拾她們!」

姑姑笑著捏了捏我的鼻尖。

上了茶,略做小憩,大會繼續。

姑姑再度從大殿出來的時候,依舊容光煥發。

揣林下風範,再度坐回了她的正位。

入了座。三位大人的面上各有顏色。

林作司訕訕的,卯些勁兒喚著宮正司主事︰

「陳宮正,你手下的楊司正所查的案子,竟然是一場子虛烏有!你這個宮正司首領,做何解釋?」

陳宮正正色答︰「回林作司。楊司正所接之密函,以及暗中之行動,無一經下官指示,更未得批準。庫銀案竟能一時間將矛頭指向內司大人,不可不謂捕風捉影,以下犯上。」

陳宮正轉頭,捩看著楊司正︰「爾私自行動,究竟是何居心?還不一一招認!」

楊司正咬著牙齒,負隅抵抗道︰「小臣只是盡一份職責,從天芙樓查獲的銀兩,也不是無中生有。至于密函之事,只是一時間無暇稟告宮正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陳宮正冷哼一聲︰「狡辯!」隨即將身子擺正,對姑姑行叉手禮道︰「蘇內司大人,對于此等逾矩僭越,包藏禍心之徒,請您盡管發落。」

姑姑客套一笑道︰「這宮正司雖隸屬于內官局,但向來是獨立為政。司中人事,自然是宮正大人來裁決。楊宮正就莫再推月兌了。」

陳宮正道︰「是,下官遵旨。」

然後起身喝道︰「來人,把楊司正押至內監候審。」

咳咳,又了結一個!我的心中又開起了一朵小花花。

此刻跪在地上的唐司賬已然是哆哆嗦嗦,抖如篩糠。

姑姑轉眸︰「林作司,這地上之人,今日犯了何罪,你來說說?」

林作司訕笑,瞪著唐司賬說道︰「此徒大罪有三!」

「一為監守自盜,貪瀆庫銀。」

「二為栽贓他人,誣告長官。」

「三為蒙騙淑妃,欺主罔上。」

「此三條大罪,條條按律皆當處死!」

人群的哄然和唐司賬淒厲的求饒聲響徹雲霄!

覃鳳儀攤掌維持肅靜。

姑姑往左轉視︰「鐘作司,你怎麼看。」

一直默然無話,嚴肅沉穩的鐘作司答︰「下官附議。」

姑姑點頭︰「好,既然二位看法一致,又有宮規在上,法不容情!唐司賬所犯之罪,罪行明朗,性質惡劣。為不至人人效而仿之,本官揆情審勢之下,今日只得用重典嚴懲,以儆效尤!」

姑姑吸了一口氣,睥睨眾人道︰「這杖斃,絞刑,鴆殺,想必大家也都看膩了吧。今日,就來點不一樣的。」

所有人瞪大眼楮瞧著姑姑皓齒慢啟,字正腔圓的說道︰「來人,賞她「鑿顛之刑」!」

嘩————

驚訝之聲一浪蓋過一浪。

我眨著眼楮一臉懵懂,不解其意。

宦官們上來便將唐司賬白綠相間的袍服和官帽扒了,只剩一身麻白色的中衣,再將其往庭中央拖去。

她全力掙扎,鬼哭狼嚎,撲騰的像只待宰的大鵝。

林作司大聲呵道︰「堵上她的嘴!」

我嗤笑。

一個沉重的石墩被抬放在大庭中央,石墩上面連了個圓形石柱,碗口般粗細。

宦官們將她按坐于石墩上,背靠石柱。石柱的高度,剛剛到她頭頂以下兩指處。即刻用麻繩一套,從後頸挽著花兒纏過雙臂,便將雙手牢牢的反向交綁在了石柱上。

雙腳,腰上,肩膀,又各纏了數圈麻繩,看起來是穩穩妥妥,非人力所能掙月兌的開。

身子準備妥當。掌刑的拆了她頭頂的單髻,還手巧的將頭發一分為二,來了個直戳戳的中分。然後拿著兩股頭發,再度交纏于腦後的石柱,並配以細麻繩,綁了個結結實實。

這下子,頭也不能動了!

只見唐司賬紫紅的雙目恐懼的瞪著前方,眼淚鼻涕滿臉都是。因被堵了嘴,只能從喉中發出嗚嗚哀呼。

然而下一幕使我腳底生汗,渾身一飄……

一根錐子,一把錘子,亮在了所有人面前。幾個掌刑的穿了一身黑,想是如此便不被鮮血所染。

那鐵錐子一 之長,尖細尾粗,在唐司賬的頭頂比劃了比劃,便被支在了鹵門處。

位置選好了,行刑者左手握錐,右手握錘,像是敲核桃一般,先上下試了試錘子的勁兒,再猛的一錘,鐵錐的尖兒就鑿進了她的頭頂。

呲————

她的頭頂頓時形成了一眼細小的噴泉,像剛爆了條縫的水管,呈傘狀往外呲著血雨!

我小嘴微張,舌頭呆住了。

唐司賬的那聲慘嗚使人的身子涼了半截兒。我從來沒有听見過人發出這樣的聲音,像是一只末路的野獸。

「嗙」的一聲!

金屬又撞擊在了一起,眼瞅著那根錐子又鑿進去了一段!

我捂著自己的頭頂,又開始流淚。

這一聲哀呼比剛才更甚,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哭爹喊娘更淒慘的詞,她用盡所有力氣去嚎叫,好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找來一個人,一個神,一個鬼來救她!

我用袖子捂著嘴,嗚咽的哭了起來。

身後的玫姨攬我入懷,「姨姨帶你先走吧,再看下去,你再犯了心癥。」

我點點頭。

最後一眼看唐司賬,她滿臉是血,身著血衣,地上到處是噴濺的血花兒。就連行刑者的臉上也是紅星子。

錐子已經不用再扶著了,已經牢牢扎在頭頂上了,直直矗立。現在行刑者雙手把錘子舉高,打算狠狠一擊……

但畫面戛然而止,被玫姨的手指擋下。她捂著我的眼楮,另一手捂緊了我的耳朵,擁著我撥開人群退場。

從指縫可以看見好多人臉色烏青,年紀小的也掛著淚,然後那聲「嗙」的重擊在蓄勢許久之後,還是透過玫姨的手掌鑽進了我的耳朵。

我腳下一軟,心撲通撲通亂跳。

那受死的人不會喊了,我也走不動了。

雖然絕大部分的宮人都可以保持冷靜,但,站不住的人還有……

我或許是幸運的,不用癱倒在地無人理會,顫栗之中有人將我抱起,我迷迷糊糊的看著那人的臉,心頭一喜︰「念奕安,你回來了啊。」

然後我便溫糯安心的窩在他的臂膀里,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熱度。

夕陽的光是白的,一路照著我。所過之處,皆是柔軟如錦的白光~

一路回來月池院把我放到床上,他還乖哄的對我說︰「好生將養。」

我點點頭,答應著,拽住他的手臂︰「你又要走嗎?何時回來。」

他說︰「我一直都在啊。這是你的閨房,我不便久留。我就在房門外守著你,等你緩過來。」

我說,好。

然後松開了抓著他衣袖的手︰「別餓著小紅馬,它還要馱我們去看紫藤瀑布呢。」

他頓了頓,說好。然後三步一回頭的出去了,走進了眼前更密的白光里,那光順滑的像流水——

跟著我听見宛轉的短笛聲,我嘴角彎彎——你回蘭羌的這段時間,又學會了一件好玩的呀……

我躺在床上亦真亦幻的笑,玫姨用清清涼涼的藥油揉著我的人中和印堂。她的另一只手也沒閑著,從塌邊捧了一空氣,再輕拍到我的身上,口中念念有詞︰「小菟回來了,回來了~」

我還逗著玫姨︰「玫姨你別急……」

「念奕安回來,我便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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