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 暗流涌動

阿秋的差使遇到了一個大問題。

她許是還以為我是迷懵的小菟,于是在五內俱焚,抓耳撓腮之際,把我當成了「樹洞」,向我吐露了她不敢對別人講的心聲——這月的賬目有三百兩的虧空。

我眨眨眼︰「每一筆支出不都有發奉條子嗎?」

涼爽的天氣她憋出一腦門子汗︰「是啊,各項的條子都一一核對過了,和庫銀一比,每次都是少這麼多。」

「那究竟是條子丟了,漏了記錄。還是銀子直接不見了?除了姐姐,誰還能直接取走庫銀?」

她嘆氣︰「姑姑,還有林作司與鐘作司。」

「要不姐姐去征求下姑姑的意見?」

她把毛筆一擱,揉起自己的太陽穴,煩躁不安的說︰「我還是等下回賬房,把所有的發奉條子和收條再捋一遍吧。」

我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擔心是內官局管理層有了舞弊之舉,甚至懷疑是姑姑挪用了。

可若是大人們挪用,那也往往是巧立名目,上下串通。憑空不見的可能性有些小啊。

「少府」每個月初一皆會撥給內官局一萬五千兩白銀作為開銷備用,再于每月二十五日封賬,將賬目呈遞于少府。至于月尾那幾日的賬目,皆順延至次月。

如今結賬之日又近,憑空短了三百兩,是夠愁人的……

然而次日,阿秋的樣子全然好了,也不急也不燥了。

我好奇問她︰「姐姐的賬目理順了?」

她神色悠然說道︰「唐司賬把今次月結接手了,她說下個月要告假一旬,因此和我調了班。」

「那……這?」

她的回答沒把重點說出來。

她把剝好的瓜子仁放我手心里,隨即領會了我的神情︰「賬清了,她說有一張發奉條子不經意間夾帶進別的冊子,因此漏了一處,已經補上了。」

我覺得蹊蹺︰「具體是漏了什麼呢?」

阿秋仍不停嗑著瓜子︰「她忙的很,只說回頭再與我細言。嗐,終于能讓我松快一會兒了。」

我輕嘆︰「這份差使真是難為了姐姐。」

她笑了,帶著點自嘲的意思︰「前幾日姑姑出宮接你那幾日,賬房還出了個岔子呢!」

「這個月往各宮發放月例銀子,不知為何,偏偏送去福德宮的出了問題。例銀統共四百多兩,有一半竟然是鍍銀的鉛塊。她們宮的人原以為是掌事紅花嬤嬤中飽私囊,這下子可鬧開了!據說一宮上下的人竟毫不顧體面撕扯了起來。」

「最後林作司出面處置,又批了文書叫賬房去少府以假換了真才了事。」

我听著好笑︰「那少府送來銀兩,接收之時,不曾驗明真偽嗎?」

阿秋說︰「都是碼好包妥的,向來只點數目。銀錠上皆鏨刻有「少府監」字樣,與市面上的官銀規制也不同,誰敢拿去宮外私用。況且也從未出過魚目混珠之事,也便習以為常了。」

我心中齟齬,私用肯定是可以私用的,哪兒有花錢辦不到的事啊,黑市是干嘛的……

「嗐!貴圈真亂。」

阿秋杏口一張︰「啊?」

我捂嘴︰「嘻嘻,沒什麼。」

阿秋眉眼一閃︰「呀,對了,妹妹你來。」

然後她帶我進了她房里,拿出來一串項鏈,說話就要與我戴上。

「這是早先知道妹妹要過生辰,姐姐特意為你備下的禮物。還拿給姑姑看過呢!姑姑說了——‘淺青繩兒穿著粉月牙兒’,既好看,也是個好意頭。」

我低頭瞧了瞧,繩扣之間是許多個桃皮顏色的玉質月牙兒,小巧玲瓏,別致而含蓄。這玉,該是名為「和田桃花玉」。

我項上只戴了枚小銀鎖,多添一串也無妨。

阿秋十指溫柔,在我後頸處給繩兒打著花結。我正準備道謝,卻突然感覺到,她的手指撫過了我的大椎穴。

我一激靈~

大椎穴,那剛剛取過鉤子的地方,我再敏感不過。

撫過了一趟,又折回來,再有意無意的用大拇指撥弄著,用指甲刮蹭著,像是在尋找著那枚銀鉤的輪廓。

當她摩挲了一會兒,發現銀鉤不見的時候,縴縴玉手也跟著抖了一下。

雖看不見她的臉,但大多數時候,人的情緒是共通的,可以感觸的。

其實她已經很巧了。

飾物的繩結為了美觀,打法繁復。整個過程之中,她其余的幾根手指除了戰栗的時候頓了頓,倒一直沒停過。

「好了~」

她笑著把我推到鏡子前︰「妹妹可還喜歡。」

我看向鏡子,但發現鏡中的她眼神有些飄忽,不敢與我長時間對視。

我淺笑︰「喜歡,可好看了。」

然後她拿了一本書給我︰「妹妹去看書吧,姐姐休息一會兒。」

我拿了書出來,隨意撥弄了兩下,竟然是我常看的小人書。 ……她什麼時候也看這些民間的連環畫本子了……

房里呆悶了,來院子里溜溜。口中不忘念念有詞背著今晚要交的窗課——《蓼莪》。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月復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

我的天,讓我背誦《鶴鳴》篇,用處也能大點吧!

我嘆著氣,望著院牆頭發呆。口中無意識的溜出一句——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念奕安,你現在在哪兒啊?

心聲沒落,牆頭上突然露出一個腦袋。那腦袋開口說話了︰「怎麼,這是想我了?」

「與你「泛泛楊舟,載沉載浮」的人來了!」

我又驚又好笑,睜大眼楮看著那家伙,真想讓尖尖啄他一臉花!

「怎麼是你?」

「听聞你回來了,我來看看你啊!」

我看著他一臉人畜無害的笑,遂也笑了︰「你被捉回家後,沒事吧?」

他在院牆上趴好,扎穩和我聊天的姿勢︰「沒什麼大事,我就說趁興去趟西南游歷。我爹就說西南盛產竹筍,既然我喜歡,就請我飽餐了一頓竹筍炒肉。」

「啊哈哈哈,你爹爹真幽默。」我笑的前仰後合。

他四下里看了看︰「你還是不能出門嗎?」

我一聳肩︰「是啊!要寫字背書交窗課,大概是要先取得信任吧。」

他手指一勾︰「你過來。」

我走近了些,听他幽幽說道︰「這蘇內司也是個角色,背地里她也不是什麼正派人,倒是天天對別人那麼苛刻。」

我瞪他︰「不允許你這麼說姑姑!」

他一抿嘴︰「我是怕你被她故意給愚化了。真的,據說她經常和謝將軍悄悄出入東市的天芙樓,那里儼然成了二人的私會之地了。」

我壓著怒火,反詰他道︰「你這是在哪兒听來的?」

他沉默了下來。

我做轉身貌︰「你若不說,以後也不用來找我了。」

「喂喂,別走啊。」他叫住了我,從懷中掏出一袋糖果要遞給我︰「知道你喜歡吃甜的,外頭新出的琥珀糖,嚼起來彈牙呢!來,拿著。」

「不拿!」

「嗐!好吧好吧,我可是把小菟當自己人才說的,再者,你也一心想逃離蘇內司,估計你倆也沒那麼交好。」

他小聲︰「我在我姐姐宮里听來的。」

我抬眸︰「原來你姐姐喜歡盯著我姑姑的行蹤啊。」

他不以為然道︰「我姐姐既然總領後宮之事,對女官自有監管之權。」跟著一牽嘴角,有些迷惘︰「不知為何,我一見你就藏不住話,以前好似不這樣的。」

我接過他的糖果,拿出一顆津津有味的嚼著,嘴上一邊兒哄他說好吃,心里一邊兒暗暗嘲笑他道,這個坑姐的貨色!

晚上交窗課之時,我向姑姑匯報了這兩件事。

姑姑眉毛細微的擰了擰,沒有什麼波瀾起伏的對我說︰「姑姑知道了,不許你再對其他人講,記住沒?」

「記住了。」

「去吧。」

我訝異︰「那……阿秋姐姐要害我的事情,姑姑只當沒發生嗎?」

她撫我的頭︰「是不是個誤會?姐姐為你戴項鏈,免不得踫到那里。」

我搖頭,又描述了一遍,用請求的語氣,希望姑姑能明白我的感覺。

姑姑說︰「你需得知道,光憑所謂的‘感覺’,這個可不能算作證據。再說了,你的感覺畢竟帶有偏見。姑姑養了秋兒將近六年,還是了解她的。」

我撇嘴︰「人是會變的……她這次沒得逞,下一次我不知何時就死在她手上了!」

「好了,姑姑會留心的,她也不敢!」隨即姑姑嘆了一聲︰「你們兩姐妹,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融洽相處呢!」

我感受到姑姑的不悅,遂乖巧的說︰「姑姑別不開心,菟兒不鬧了。」

姑姑笑了︰「這才乖嘛!」

————

可我心里想著,等著,我一定會找到她害我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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