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 電光繾綣

上回說到的白鳳凰,還是早先在陵寢地宮得見過一次的「驚艷」。

而今日大公主偏偏只告訴我,玄鵠宮里有白鳳。

她的這句話「滴答」一聲,就滲到了我的心縫里。半日里,叫我思緒蹁躚。

可是,前番惹下火燒果園一事,如今還會心有余悸。虧心難免,只想著老實幾日。

如今天黑的很晚,晚膳後,天還亮著。

我在院中踱著步子,想著這其中的聯系。

白鳳凰與白憲昭,都姓「白」……又住在以「黑」為名的宮殿里,听起來,極有神話色彩……

這時,院子門口來了一個臉生的小宮女在招呼我。

她對我擺擺手,「小菟出來~」。

我疑惑著走出去。她說,北邊山水池旁有人等我。

我心中當下一喜,是念奕安!

這位置極好,再往北是烏昭容的紫雲閣,以西是夜間無人的司寶庫,而東邊更是一座觀景的樓閣。妃嬪們的住所多在內廷以西,因此,更是少來這東邊兒的花園了。

靜謐之下,小山淺水,語入花間。

穿過月池,經回廊北去,山水池鋪開在眼前。

水色袍子的少年正坐在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玩著蘆葦桿。桿頭上,還吊著一只剛剛用青草編好的蟋蟀。

自守淡泊,安然若素。他就清遣的在那里,我從未感受到一個人的神與身,再與自然,可以契合的如此之好。

血肉之軀只是他輕盈靈魂的暫時宿主,而他的靈魂,又何需宿主呢?

可我尤喜他的皮相。因為品相,是靈魂的外在顯影。

他感覺有人來,回頭看我。

我的笑容也輕柔在了他的眸子里,漫散在了湖風中。

我想,若乘風化雨,我可以略略追一追他的步子。

貼近他,如呼吸一口氣般甘平。

「怎麼來的?」

「隨二嫂嫂一起拜別太後娘娘,我就跟來了。」

「拜別?」

他點頭︰「是。後日父親和哥哥們就要啟程回蘭羌了。」

我的心頭動了動︰「那你呢?」

他的眼神跳了一下,跳到地上,再跳回來,輕輕閃爍︰「我也先跟著回去。回去鋪墊一些事情,做好安置,就來京城開商行了。」

我又有了笑︰「需要多久呀?」

他也跟著我笑︰「短則五個月。」

我略低下頭,點了點。我知道,光一來一回在路上,走快了也要一個月。

我從懷里取出贈他的腰佩,臉上泛起羞澀。太少正式贈送別人禮物,很緊張……

我有些結巴︰「你,你喜歡嗎?」

他喜形于色,從我手中接過。對著天際最後一點光線,注視著那枚月光小兔。

還好,我的禮物拿出來,看起來不差。今天夜里的第一道星光,由此石開始,灑向了他。

「這是什麼石頭?我怎麼從未見過。」

我說︰「可還記得我宿在元婆婆家那一日?借那個時候,我在樓下玉石鋪淘來的。在我從前所處的世界里,它叫月光石。」

他將腰佩認真系好,隨之問道︰「從前?」

我倆挽著手,閑庭信步。

「你信嗎?我以前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關于這里的記憶,只是從去年夏末開始的。有些人,比方說與我一同進宮的隻果,她只以為,我是跳當歸澗失憶了……」

念奕安眼楮閃著,壞笑道︰「原來,我竟與一個小仙子在一起。」

我補充道︰「真的。其實我們未曾了解過的事情,還有很多。」

說著,我將手腕上的小鈴鐺月兌下,就對著渺渺夜色,鈴鈴鈴的搖了起來。

「長長的搖十二下,我的好伙伴才會來。」

念奕安直直的看看我,稀奇又期待。可他,從來不覺得我古怪。

搖完了鈴兒,我倆踢著腳坐在湖邊石凳上,等待著甜甜貓來。

天邊突然打了一道閃,跟著滾滾的雷聲翻涌而來。

我倆同時望著天,看著雷電的脈絡,心中毫不慌亂,也沒有要躲雨的意思。從來就很喜歡下雨天。

「我倒不怕下雨,不知道甜甜貓會不會因此爽約。」

念奕安說︰「原來是只貓啊,為何不養在宮里。」

我躺在他的肩頭,只管仰頭看電閃︰「可它不是一般的貓啊,而是一只小獅子大的獰貓。」

念奕安跟我腦袋撞腦袋︰「這就厲害了。官府十幾年前就下令禁止飼養獰貓,還進行過大力的補殺。」

我嘆氣︰「自然知道危險,我從不敢在白天召喚它……若不然,也不能輕松用兩只小獰貓幼崽,威脅那耶伽老和尚穿上肚兜。」

他撲哧笑了,笑完了又勸我道︰「今後我和你父親都不在京中,你要再有什麼小動作,可要三思。」

我心中隱隱作痛︰「嗯……阿耶也這樣說了。嗐!」

轟——嚓——!

一聲霹靂驚到了我。

我身子微微一震,念奕安即刻摟抱我入懷。我把臉貼在他的胸膛,緊緊閉上眼楮。眼淚還是悄悄溢出來,沾在他的衣服上。

不舍得他啊。

雷聲遮蓋著我的默默哭泣。

念奕安挑著聲調︰「誒~,來了來了,快看。」

我這才斜臉往外瞧。是甜甜來了,貓最怕水,可她並沒有因為暴雨將至而爽約。

我趕緊蹲下來張開雙臂,做出要抱它的姿勢。

她是一只優雅的貓,無論走跑蹦跳,都像一位小娘子。她本就生的四腳踏雪,跑起來,劃出白色的重影,像是白裙的漣漪。

「唔……就是它了。」我胡擼著貓頭,向念奕安介紹著。

「獰貓也有這麼溫順的?不可思議。不是說要從小馴養,才懂听話嗎?」奕安哥嘗試著去模它。

我小小的得意︰「嘿——,我們這才不是訓出來的,天然跟我親。」

然而當給甜甜貓胡擼毛,胡擼到肚子的時候,我卻發現,她肚子大了……

我一驚︰「天吶,她有寶寶了!」

「啊?」

我示意甜甜貓躺下,去檢查她的肚子。我的個老天鵝啊!不僅有寶寶了,而且快生了!

可它渾然不知我的擔憂,依舊卷著身子,半露著白肚皮微微打滾,表達著它極大的信任。

我們與它親昵了不多時,雨點開始落了。

為了不使它的毛發淋濕,我告訴她︰「你先回北苑避雨吧,等你差不多生了小孩,我經常找你,給你準備羊女乃喝。」說著話,和它頂了頂頭,它得了授意,蹭了蹭我便離開了。

大地成了個甕子,頭頂連天暴雨若蔗糖漿澆灌下來,雖迷進眼楮里,但濃甜稠密。

細膩鵝卵石鋪就的地面很快積了水,一腳下去,鞋子濕了。

于是,就干脆踢飛了鞋,光著腳亂蹚。天水真干淨,我甚至聞見了冰川融雪的味道。情之所起,心中恣意。我踢起了水花,濺了他一身,他大笑著,也踢起水花,回敬著我。

再一聲雷響。

震的人心肝兒顫顫,身體深層沉睡的「小蟲子」也驀然被喚醒!

我突然來了一種感覺,撲上去踮著腳尖,狂吻著他。

他一愣,瞪大了眼楮,隨之也與我共同沉淪進深海當中。

我倆就瘋狂的啃著,像是只有深吻才可以制造出氧氣,才可以在深海中續命。

我的心狂亂跳著,亂抓著他的衣領。他緊緊扳住我的頭,我的後頸,我的後胸。

我已經喪失思考,那數層薄衣像是縛身的繭,此刻再不允許有任何東西阻礙著我們。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外袍是怎麼被扯下的。而我的衫子早就被淋的濕透,再與他揉搓在一起,現下早已是衣衫凌亂,袒肩露背,只剩下小衣。

一直吻一直吻,由站立癱倒在地上。你壓著我,我壓著你,在水窩里吻,翻滾著吻,雙魚玉佩兩不相離的吻。地面的鵝卵石和匝下來的巨大雨滴是一層層的觸點,它們使得皮膚之下的血脈更加僨張。

身處天與地與海的漩渦里,沒有此方也沒有彼岸,沒有開始也不會結束。只有當下,就是這一刻這一秒,這一秒一刻便是真實,是真相,是沒有保留傾盡所有。

我們的身子貼在一起了,是魚,是花,是一片雲,是千里江川。是一把長矛貫穿彼此胸腔的痛楚,是平生夙願達成的歡喜,是瀕死之際的無限安寧。是今朝的晨露亦是此刻的閃電。

可……

天旋地轉突然降低了速度,只剩下我一人在此中流蕩……

然後我的身子被人托著猛晃了一下,坐了起來。

醒了。

我睜開眼,高熱的體溫驟然降落。

雨滴打在他的上半身,迸濺的水花咂進了我的眼楮。

他趕緊找到我的衫子為我披上。

我喘著氣,胸脯上下起伏,我低頭看了看,兩個小山包也掛著水滴。

滴答……滴答……

我幾乎可以听見心里的那一滴水,吧嗒一聲,時間,又開始走動了。

他顫抖著吻上我的額頭,氣息凌亂的說︰「再等等。等等我小菟子。」

我讀出了他的懊喪,心中一疼連忙抱著他說︰「好,都听你的。」

誰等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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