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不解之緣

在京西祖墳辦了哥哥的葬禮。

說是祖墳,不過是從翁翁那一代算起。

儀式並沒有通知什麼人。李相千年帶著李成蘊。只不過這次,我見到了傳說中的姨媽和姨丈。

姨媽在墳地大放悲聲,哭一會她可憐的大外甥,又哭一會她命苦的姐姐——傳說中我的掛名娘親。然後沒好氣的從姑姑懷里揪過我,「來來,給你長兄再磕幾個。只有你比他小,要多表些敬愛之意。」

「   ……」

我的頭被姨媽按著磕,已經要腦震蕩了。

「啊啊啊!!姨姨,疼啊!我剛才已經拜過了。」

姨媽又抽著鼻子開哭︰「啊——,我的鶴兒啊,身下連個晚輩也無。我早說盡快給你娶親,沒人听啊!嗚嗚嗚。」

她終于松開了我,我的眼前直冒金星子。原本肅穆悲傷的葬禮,在她這麼夸張的演繹之下,氣氛都有些變了。

所以阿爹說,以前安排我入京跟姨媽學習女德女訓,屬于一種幽默嗎?

後來姨丈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規勸著姨媽,這才安生了一些。听聞姨丈擔任從六品的「國子助教」,在國子監教導生徒,倒是個兩袖清風的小職了。

儀式結束後,我們去謫仙樓一聚。

阿爹敬著大家,只說都是自己人,也不說甚客套話。今日宴飲一番,明日打點好行裝,後日便啟程歸涼蘇縣了,大家無需再送。

我听到這里就嚶嚶嚶了。

不是矯情啊,這個時代車馬太慢,一別千余里,可謂生死契闊。下次再見,陰陽難說……

阿爹趕緊笑著摟我的頭,手上還端著酒杯。喝的雙頰雙眼通紅的他眼里也帶了點淚,但臉上還是暢聲笑著︰「哎喲我這妹知道疼人了,以前看見她阿耶我,恨不得都躲遠些。」

眾人哈哈笑著。

我只管撇嘴哭,大鐵牛舅舅還和李成蘊嘲笑著我。

最後阿爹只得勸道,爭取年下的時候,帶著女乃女乃一並回京都過年。

我好不容易從抽泣中擠出兩個字︰「真的?」

「自然真的。阿耶要是食言,就像小時候一樣給你當大馬騎。」

在反復與我保證之後,我才收住哭聲,只剩下淚光盈盈。

席間姨丈與李相閑聊起前番兒歌姬大鬧街巷的事,相爺說道︰「本是一名喚做張巢的金吾衛旅帥,常年爛賭,便勾結其姘頭藍素昔行勒索事。又與人牙子買賣幼兒有所牽扯。如今早已被京兆府拿了,供認不諱,本判了流放嶺南酷暑之地,豈料在牢中不耐蟲鼠,病死了。」

姨丈嘆道︰「此等奸人,咎由自取,十足活該。」

我悄悄問阿爹︰「只查到了這一層嗎?到底張巢與哥哥的案子有關,沒有再往上去?」

阿爹只說︰「你小孩子家,休管大人的事。」

我不依︰「那潘佑權呢?可確定了是耶伽老和尚?他背後是誰?」

阿爹暗眯著眼,小聲告誡我道︰「阿耶已知曉你在宮中聯合周貴妃,幾番捉弄那老和尚之事。你若再自作主張,這宮中可沒有女乃女乃護著你。」

我訝異的看了一眼姑姑,原來她知道的事情比我以為的要多……

我心中有些黯然︰「菟兒也想幫幫阿耶查案子。」

又想起念奕安,關于我倆的事,好歹太後娘娘開過口。而他們,似乎全然無視,只字不提。我如今愈來愈覺得,他們真的把我當幼稚小孩了嗎?還是說,不允許我有自己的思想與選擇……

這樣的感覺,使我的內心深處有些沒著沒落。

這頓飯吃了許久,最後躲不過依依惜別。

回宮的馬車里我躺在姑姑的膝枕上,想起方才大鐵牛舅舅對姑姑的不舍之態,遂問道︰「姑姑,舅舅怎麼跟你一點也不像啊?容顏和性子,都不像。」

姑姑正翻看檢查著我的耳朵,干淨如她,不允許任何地方留存污垢。只听她平靜的說︰「又不是雙生子,渾然不似也是有的。」

我腦中又跳出羽林衛大將軍,他究竟和姑姑是什麼關系,難不成,姑姑是當初就是因為他才一意回的京?

可,又不敢直接去問,如果抖摟出來那天我出宮的事兒便不好了。

不過,許多東西,他們越是瞞著我,我越是好奇。

我去司寶司取回定做的腰佩,剛剛揣好。就在路上踫見了大公主和林燕子。

她們兩個今日,泥猴一般……

見了我猶如見了拜把子兄弟,忙拉著我歸了她們的隊。

「這大晌午的,你倆干嘛呢?」我用手遮著頭頂的太陽,對這倆二貨表示著嫌棄。

大公主興奮不已,拽著我說︰「小菟子,你知道什麼是「疊寶塔」嗎?」

「那不是雜耍的一項嗎?干嘛,你跟林燕子學會了?」

林燕子趕緊搖著頭搖著手,對我擠眉弄眼。

我一驚,「你想干嘛?」

我的話剛月兌口,她立馬加快跑步速度,溜進了掖庭的膳房。

這個時辰正是尚宮六局和內侍省的宦官們用午膳的時間。

我和林燕子在後面狂追著她,大公主這個家伙是屬竄天猴的嗎?跑的比兔子還快也就算了,竟然小燕子也追不上。

她麻麻利利跳進食所,跑到最里頭打飯的台子處,然後當著我倆的面從袖子里掏出一只死老鼠,揪著尾巴對著一大堂數百人喊到︰「都不要吃了!大廚子不小心把死老鼠燜進了菜里!里頭還有耗子藥呢!」

我和林燕子直瞠目結舌!

我看她手上那老鼠嘴角還帶血,不禁惡心反胃,捂起嘴來。

林燕子欲要沖過去把死老鼠奪下來,大公主又興奮著嗷了一嗓子,掂著老鼠就往人堆里撞,只比劃著往宮人們的飯碗里擱。

一時間吃飯的人堆里炸開了鍋!

有直接扔了碗筷的,有嚇得摔倒在地的,有呼啦啦往外逃竄的。人多可是門小啊,一時間人擠人,人撞人,果然是疊寶塔……

林燕子本身就略瘦,也揪扯不住她,她活泛的簡直像個小跳蚤!

光是拿死老鼠嚇人還不夠,玩了會又從另外一個袖管子掏出一條小蛇!

我一看見蛇也就基本上喪失行動能力了,頭暈暈的扶著一邊的台子,先靠會兒。心中嗟嘆,我干嘛認識她撞見她喔!!!若有熊孩子大賽,此刻凡小菟甘拜下風。

宮人們一看見小蛇,叫的更慘了!試問有幾個對蛇不怵頭……

別人越害怕,大公主越來勁。揪著蛇尾巴直往宮女們的脖子上纏,有個被她捉到的倒霉蛋已經嚇暈過去了。

本來好好的食所,現如今已經被她搞得人仰馬翻。這寶塔疊的,更具規模了。

可宮里哪里容得她胡鬧太久,極快的速度,羽林衛和尚食局的大人們便過來了。

幾乎一剎那就平息了騷亂。

這時,我又看見了羽林衛大將軍。這兩日他是得了什麼閑,不「坐帳軍中」卻「親臨一線」。

將軍和尚食大人了解了情況,正命女官強行抱她回承香殿。

她這時往後一溜,直戳戳的過來找我,用剛才抓了死老鼠和小蛇的手扯了扯我的裙子,焦急的對我說道︰「小菟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我這時直管躲,而她直管貼近我,用嘴型告訴我︰「今夜,玄鵠宮會鬧鬼!」

「啊?」我大驚。

可來不及再問,大公主已經被撲過來的兩個女官強行抱住,往外走。林燕子正慌亂的跟在一旁。

大公主勉強從別人強制的懷抱里回過來頭,神色無比正經的對我點了點頭。

她的神色使我錯愕……那是一個十歲孩子不該有的沉重……

她眸子里的悲傷和無奈像一汪千年不化的寒潭。映的人,徹骨涼。

我的心揪了一下,隨即它好像放慢了速度,半邊身子微麻起來。

然後,一座人山又堵在了我的面前。

「你怎麼在這?」

我回過來神,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大個子,輕聲說道︰「路過。」

他眉心一皺︰「幾個宮人都說,大公主一行三人,前後進來這膳房食所的,是你不是?」

我趕緊搖搖頭。

豈料他怒哼一聲,掂著我的一條胳膊就往外拎。

我驚訝抗拒著,雙腳亂踢,可基本上真的是被他拎著走的,只有腳尖著地,大臂被他掂的生疼生疼。

我咿呀呼痛,叫他放手。他並不管,一路把我提到了嘉猷門的門樓上。

在這離地面近兩丈的高處,他一托我的腰,直接將我懸空舉了出去!

我驚恐的大叫!

他大聲斥道︰「招不招?再不老實,我就把你扔下去!」

他一手仍然拽著我的胳膊,而另一邊就只靠他另一只手拖腰,開維持平衡。

我就躺在他的手掌上,動也不敢動,像一只被人到處掂的小貓,因為怕掉下去,氣也不敢喘了……

「說不說?」他搖晃搖晃了我。

我嚇得肝膽亂顫,哼唧出含糊不清的幾個字,聲小如蚊︰「說說,路上踫見,只是勸阻公主……」

我開始發抖,呼吸也是短促的,可依舊不敢動,只能看著浩瀚無際的藍天,陽光明晃晃刺進眼里。

然後他的手臂開始挪動,我眼前的視野也移動了。

他終于把我放了下來。

再度踩在地面的感覺使我覺得不真實,整個人因為恐懼依舊雲里霧里,不知所謂。

我大概臉色都變了。而後感受到身體血液的流淌,雙腿一軟溜著石欄蹲在地上便哭了。

他接著訓斥我道︰「你敢伙同大公主一塊胡鬧!我這就叫蘇內司來領人,非讓她痛責你一頓!」

我甩著淚搖搖頭,噎著氣說︰「不是的,真的是為了阻止大公主亂來,才跑著追趕她……」

面前的人山干脆也蹲了下來,就等著我哭完。

許是見我被嚇壞了,他的語氣平和了下來︰「行了,本將軍就信你這一次。不可再與大公主親近交好,听見了沒?」

我點點頭。

哭過的眼楮模樣可憐,他瞧著我,輕笑了一聲。然後模了模腰間,居然模出一塊糖遞給我。

我抬眸看著他,小心翼翼接過來,他的眼楮真實笑著,眼中之光頗有溫度。

我冷不丁的問他︰「大將軍,您和我姑姑,以前就認識吧?」

他神色意外,但找補說道︰「同是宮中當差,自然認識。」

我眨眼道︰「該是很熟識才對。不妨您告訴我,我絕不亂說~」

他端起來架子,一邊拉我起身,一邊說道︰「真是得罪進尺!回去!」

我嘟嘟嘴,跟將軍道別,下了門樓。

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與姑姑,交情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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