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 因利承便

御書房里,我鼻子微酸,隱忍著幾個噴嚏,使它盡量蟄伏。

「啊……啊嚏!」

耳邊一聲巨響,倒是狗皇帝痛痛快快的打出來一個。

這一下可不行了,仿佛這種東西會傳染。我也控制不住,盡量吞著聲音,只「啾」的一聲,用袖子掩住了。

皇帝抬著眼皮看向我,他看我的眼神從來有些挑釁︰「喲,你這熱傷風,可是要賴到寡人頭上了。」

我正準備接上他的玩笑,突然發現,他的眼楮好紅。

「聖人,您的眼楮怎麼了?」

他一怔,起身去拿了一個銅鏡,對窗觀瞧。

「誒——,怎麼這麼紅,午休起來還未發現。」

他揉了揉眼楮,猛眨了幾下,疑惑說道︰「朕幼時得過紅眼病,那時只覺紅腫刺撓。今日卻不一樣,不疼不癢。」

崔常侍聞言趕快甩著拂塵過來了︰「哎呦我的萬歲爺,好端端的怎麼害了眼疾。」

他小跑過來,撫著皇上的臉龐定楮觀瞧,長吁道︰「這再紅點,就成血葫蘆了!不行不行,趕緊宣太醫。」

旁邊的鹿呦鳴得了令,走去書房外一唱︰「龍體不適,雙目紅翳,著御醫進。」

再往下一階的小內侍馬上領命,答是之後飛跑而去了。

皇上沒把紅眼之癥往心里擱,繼續翻看奏折。倒是鹿呦鳴對我使使眼色,欲要引我出去,我便也借故跟過去了。

走到聖寢後院,鹿呦鳴摘了一片花葉,在手中搓著,像是要把它搓成泥。

只見他神色有些凝重說道︰「最近的情況有點糟啊,你猜聖人緣何如此?」

我半開玩笑道︰「眼紅目赤,難不成看了什麼不當看的?」

他提著嘴角,但沒笑出來,將聲音壓的最低︰「我無意間發現,聖人在服用媚藥。一早听聞,媚藥服多了,便會導致血脈賁張,甚至爆裂。想來可怖……而且聖人服藥之事,別人還未必知情。」

啊?

我的眉毛像扭動的蟲子,訝異極了。消遣消遣不就妥了,竟能如此不可自拔?

怪不得臉上暗瘡痘痘那麼多,癮大啊……

鹿呦鳴已經把那枚花葉捻成一團,正像他此時的愁眉。

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副模樣,只覺好奇又搞笑,逗他說道︰「如何,人家吃媚藥,倒把你愁壞了。如今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鹿呦鳴斜睨我一眼,嘬舌嘆道︰「嘿,你還是個沒心肝的。你就不聯想到,是那三個舞姬慫恿的?最起碼,多少也有那三人緣故。若真的龍體有恙,你我可就牽扯進來了。」

我一挑眉︰「那媚藥,不會是你悄悄呈給聖人的吧?」

他眼楮一瞪,細皮女敕肉的臉頰泛起些紅潤︰「別胡說!這對我有什麼好處……叫我引薦舞姬,本就是受你的威逼脅迫。」

我嗤笑道︰「 ,司寶庫都快被你搬空了,我還替你兜著!你這邊要是事發了,罪責深重啊。」

我說完這句,他暴走般的摘掉冠帽,撓了撓頭。

我直往後躲︰「喂喂喂,你干嘛。頭皮屑播種呢?!」

在整個頭被撓成雞窩之前,他終于止住了,低沉的說︰「最開始只想著,先借用庫房的東西,回頭還上。」

我哈哈壞笑︰「可別逗了!這種事一旦有開頭,還不是穿著褲子尿尿,止不住的流。」

他轉過身,淺瞪著我︰「 ——,你是妖怪嗎?平時在蘇內司面前嗲聲嗲氣的,在我們這兒,倒是判若兩人。三十六種鬼當中,你真像那種說神話,做鬼事的「神通鬼」。」

我不以為然,料這種人素來也沒好話,只說謝謝謬贊。又想起白憲昭來︰「那樹底下的鬼叫什麼?」

他直截了當的說︰「卻有這麼一種,就叫「樹下住鬼」,有時顯其靈異,愚弄世人,以為是樹神呢!」

「唔……」,我點頭,又頑笑道︰「那你是什麼鬼?該不會是食煙鬼,或者是貪財鬼吧?」

鹿呦鳴听了這話,也不發愁了,與我追逐起來。正打鬧之時,崔常侍過來了,斥責我倆到︰「什麼時候了?!還有功夫鬧騰!醫正醫丞、淑妃、昭儀昭媛全在前廳圍著聖人呢……」

然後他走近兩步,小聲知會道︰「聖人口諭,將三個舞姬安頓妥當。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來辦了。愈快愈好,不得有誤。」

鹿呦鳴傻眼了︰「崔公公,這安頓妥當是哪個意思?是送出宮置一處外室,還是給暗中處置?還是……」

崔常侍冷哼一聲︰「小鹿子,你不是最會揣測聖意嗎?人既然是你送的,現在這,自然得由你來擦。詳細意思嘛,咱家不知,你自個兒琢磨去吧。」

說完這話,崔常侍扭著粗粗的腰裹子,回正殿了。他那身材,中間那截兒一整圈的腰帶是凸出來的,倒只成個裝飾的作用了……

鹿呦鳴怨懟著看著我,我不禁幸災樂禍,哈哈直笑。

他抱著膀子說︰「我可不管,事情是你我一起做的,你也得說說看法。」

我突然靈機一動︰「依我看啊,聖人的意思,是想把她們三個藏起來。不妨,鹿常侍把她們三個剃成小尼姑,安置在佛光寺可好?」

他大睜著眼楮,半晌了才閃出光芒︰「哎喲,奇計啊!」

而後又帶上壞笑︰「這剃成了尼姑,又換了個樣子,僧與妓的結合,這樣的沖撞……天吶!聖人若再召見她們,有的可不止是新喜勁兒了。」

我捂嘴笑道︰「听聞,新剃的頭皮,簡直像天鵝絨一樣柔軟呢。」

鹿呦鳴不住的點頭︰「不錯,如今這佛光寺,已由太後娘娘接管,只允許男比丘于大節慶之時入駐。又從她往日修行的平雲庵里,剛剛調來一個老尼做住持。時下這佛光寺,早課晚課,經懺誦念,只聞其聲,已是「滿園黃鸝鳴翠柳」了。摻幾個尼姑過去,恰如時機,恰到好處啊!」

我不禁問道︰「對了!端午那日聖人大怒,押著耶伽老和尚等人,回來甘露殿親審,都發生了什麼?究竟是何處置,這幾日卻也啞然無聲了。」

鹿呦鳴嗤笑一聲,與我講道︰

「端午祭之日,聖人本是龍顏大悅。豈料發生了那樣狗血之事,涉事之人,又是自己一手扶起來的國師。」

「雖說聖人意識到了耶伽是個敗絮其中爛腸肚兒的邪僧,但並沒有因此遷怒此僧向聖人普及推行的佛教。聖人對佛教之虔信,由外看來,近乎到了前緣深種的地步。」

「押回甘露殿,聖人猶敬他為高僧,即使獲了罪,也未叫他施跪拜之禮。先審那首‘犯上無禮’的藏頭詩,將耶伽二徒弟釋力甸發還給僧團,由長老們商議處置。」

「而耶伽法師,犯了邪婬是‘確鑿無疑’的事實,那老僧最後只得含淚承認。但只說是兩個人從來只敢暗中相合,不敢張揚。而身穿何總管小衣之事,乃是遭人威脅。」

听到這里我心一驚,他竟然敢提威脅二字?

當時我和周貴妃商議,為了保全兩個無辜的小獰貓之命,才特意不揭露他們二人豢養獰貓,包倉禍心牽扯舊案的事。只想著留待日後再處理。

我擰著眉頭︰「然後呢?」

鹿呦鳴邪魅一笑,學著耶伽法師的口氣說道︰「聖人,容貧僧分辨幾句。是周貴妃娘娘與小書女凡玉菟二人,非逼的我穿上這女子衣衫,只說到若不然,便借故處置了何總管。沒成想,貧僧中了她們二位的圈套啊!」

唰的一下,我的血液直往頭上躥!

我恨恨說道︰「這老奸巨猾,到底了,還要反咬我和貴妃一口。」

鹿呦鳴嘆道︰「嗐!你也無需介意。這中間曲折,聖人並沒有計較。後來召貴妃來過甘露殿,又當著蘇內司的面把這話聊開了。貴妃說是看不慣那老僧置喙後宮之舉,覬覦宮女之舉。因此巧施一計,使聖人看見他的本來面目罷了。」

「聖人當即表示予以理解。而且,貴妃在聖人面前,再三請求不能因此事處罰于你。聖人也點了頭。這不,你又無事一身輕了。」

我揪了揪自己的耳垂,嘟了嘟嘴,只想著耶伽妖僧應該與豬頭肉一同燒制了算……

我問︰「處理結果呢?」

「取締了他國師的稱號,罷黜了他西明寺住持之位。且聖人有意將他從僧團除名,只等長老們商定了。從今以後,即使是僧道,只得在前朝與聖人敘話議事。就連聖寢,也不得而入了。」

我傲嬌說道︰「倒沒白忙活。就是何總管,還押在宮正司中,不知何時定罪。」又想起那野心勃勃的釋力嘉,遂問道︰「新晉的國師是誰?」

鹿呦鳴答︰「目前擔任起耶伽差使的,倒是他的大徒弟釋力嘉了。但是,他前番婉拒了國師之號,只說不敢忝居。」

我撲哧笑了,表情鄙夷,這大概是我今日听到,最大的笑話了。

正說著話,院子里突然有一只色彩鮮艷的鳥兒撲騰著翅膀,歸了亭閣間搭建的巢。

我又想起一事。

「鹿呦鳴,不妨你我再做個交易。」

他抿嘴壞笑︰「說吧,又有了什麼鬼主意?」

我湊近了他︰「你到底手下有幾個听命的小內侍,比我權利大。幫我查查,張采女月復中的是血肉?還是一塊枕頭。而我呢,可以告訴你一個補缺庫房漏洞的方法。並且,贈銀二十兩。」

他眯著眼瞧我,笑弧半彎,勘察著此話的真假。直見他雙眸盈潤,睫毛如簾,這皮囊生的清異秀出……

半晌了,他點頭︰「好,還是老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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