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一 少府風雲

少府,掌皇家一應用度。

且收藏地方外邦一應貢品,備宮廷之用。

下又分為五署三監。早前爹爹的官銀之案提過的鑄錢監就在其列。

這一日我突然想起金玉城的生意許久沒有打理了。隨即自己笑笑,如今我打理著天下這盤大生意,自然是忽視它了。

而後又心血來潮,想去少府監銀庫看看,數一數我這位大東家此一季的營業額。

剛更妥了衣裳準備出發,戶部侍郎請求面聖,便只好傳了他入書房。

我端坐在龍塌上準他平身賜座,待問了事由,他拱著手,目光如炬道︰「陛下,我戶部管理全國財政,而少府的銀錢也皆由我部撥給。」

我點頭︰「著實如此,張侍郎前來不會只是說這個的吧?」

他急促了吸了口氣︰「陛下,皇家供應先由戶部撥給少府,再由少府撥給內官局與內侍省。但臣偶然得知,這三頭的賬目,對不上。」

我俄然轉頭,盯著他的眼楮︰「張侍郎此話當真?朕素知內官局于每月二十五日封賬,將賬本以及多出的銀兩呈回少府。少府再于每月初一發下本月的預備用度。你認為哪個環節對不上了?」

「陛下,戶部與少府的一環對不上了。臣前番與內官局司賬大人小敘,得知這內官局呈送給少府的賬目,僅僅是少府呈給戶部的一半。簡言之就是,內官局花十萬兩,少府所報的就是二十萬兩。」

我蹙眉︰「你是說,少府有官員中飽私囊?」

他拱手︰「陛下贖罪,這目前只是臣的推斷,並不敢著實去查。您知道,是太後娘娘管理著內官局,而少府監大人又是太後娘娘的親信。所以,臣才來請示陛下。」

「查!」我斬釘截鐵的說道。

「朕與你一起查!今日本就說想往少府一趟,看來這一趟是去定了。」

于是傳來了內官局的司賬總管,一並起駕奔往少府。

秋已濃了,糙風掃枯葉,步輦軋著咯吱咯吱的響聲來在這座牆壁厚上三倍的院落。

院中別有洞天,穿過前庭辦公區域,但見後排的庫房鱗次櫛比,所存之物歸門別類,牌標上皆是不同的記號。

少府監歲大人帶著我等一行依此巡攬,先看了寶器玉器庫,而後看了絹緞織物庫,而後是保險更嚴格的金庫,最後走向最寬闊的銀庫錢庫。

剛剛轉過路口,忽見迎面走來一人。

她身著瓖白邊的綠色官服,頭戴六品官帽,她生著一張珍珠般光澤的臉盤兒,一雙有福眼,一張嘟嘟笑唇,一副與我一般高的身子。

我的血液直通到手心,甚至隱隱生汗。

我不可置信的張著嘴,「冬—休」……

她起初沒認出是我,直到撞上了我的目光才驚訝的睜大了眼,馬上眼中潮水涌涌笑容升起,「小大人!」

我瞬間就眼中模糊,小大人,她還喚我小大人,我多喜歡听這三個字呀。

我撲過去抱住她,簡直要蹦起來,「天吶,你居然在這兒!你居然在這!我應該早就知道你在這兒的!」

她反應過來趕緊福身,「下官給陛下請安了。」

我抓著她的雙手拉起來,「請什麼安啊,我的天,我終于找著你了!我為了找你,把內官局的名冊都翻爛了!」

但她眼中泛起了怯意,垂著腦袋看了看我身後的張侍郎和歲大人。

我扭頭︰「張侍郎,你與歲大人往前廳去吧,有什麼疑問,你這個長官盡管審來,審罷了明日到御書房回話。朕現在遇見故人,不知道要小敘到什麼時辰呢。」

張侍郎行了個大禮︰「臣領命。陛下,臣得了您的口諭,那便放膽一查了。」

「張侍郎秉公去辦。」

我牽著冬休的手兒甩呀甩,甩呀甩,像是兩個剛剛下學的小孩子般甩著胳膊一通歡鬧。

她抿著嘴唇,起初還不適應,但很快就隨著我一同掂起了步子。如昨日一般。

到小廳里坐下,我揉揉她肉乎乎的小臉︰「冬休,你快說有沒有想我,有沒有想我。」

她一直都是個文靜的人有著文靜的語氣,但此刻眼里含著星星格外動人,「想。怎麼會不想呢?特別是我離了月池院第二天,就听說你突犯了心疾日夜搶救,奴婢還以為你挺不過去了。」

我想起了當年分別的那一天,不禁淚水淒淒。

「早知道,關于念公子的那封信,奴婢就留著了……定是您閱後悲不自勝,才發了心疾的!」

我抱住她拍了拍,「也不全是因為知道念奕安的死訊。就在同一天里,你走了,爹爹又領命上戰場,阿娘再度對我打罵相加。所有的事兒沖到一起,便差點兒把我的小命沖毀。不過這些都過去了,現在我已康健了許多,再也不會三天兩頭就大病一場了。」

她蘸了蘸眼淚︰「是啊,災災病病的哪能緊咬著一個人不放。後來知道您成了公主,招了駙馬,又當了陛下,奴婢高興啊!」

「別奴婢奴婢的,一見我就打回原型了呢,你如今也是堂堂的六品女官了。」

她笑了一聲︰「嗐,在宮里的時間比在少府的時間長的多,當了兩年的少府銀庫司賬,可還是覺得跟您在一起的時候開心些。」

我嘿嘿一笑︰「冬休,這回叫我找著了你,我可再不丟手了。你現在拾掇拾掇,跟我回宮去。你既算得了賬,也能管的了人,我身邊缺個女侍中呢,就是你了!」

她先是歡喜的一笑,而後踟躕起來︰「陛下……」

「私底下還叫我小菟。」

「好,小菟,你知道的,我被調到這里是太後娘娘的旨意,你就這樣接我回去,恐怕太後娘娘會怪罪下來。」

我輕哼︰「而今的我可不是當年的我了,才不會任她拿捏。又不是封你做太妃公主一品誥命的,區區一個女侍中我還做不了主了?」

「小菟,可沒有府衙的調命下來,奴婢還是怕給您添麻煩……」

她的擔憂驚懼更加激發了我的斗志,我正色的說︰「好啦,聖旨就是調命,別嘰嘰歪歪的。」

「可就算要走,還有差事要交接……」

「那就帶著你的賬薄子,到甘露殿交接!」我轉臉對候在亭子外的人說道︰「替朕把她的東西歸置妥當,即刻回宮!」

很快便歸結好了大包小包。時隔兩年,我重新挽起了冬休姐姐的胳膊,興高采烈的回家咯~

這天晚上,我和冬休緊挨著吃飯飯,一個澡盆洗白白,打了個水仗後穿上一模一樣的寢衣跳到床上!

我幸福的嗷嗷直叫,「巧嬤嬤,巧嬤嬤,這是冬休,是我最好的小姐妹,以前我養傷的時候,只有她日夜守著我,給我做小點心,想方設法的逗我開心!以後這張大床就咱們三個人睡了!啊——,太好了吧。」

我嘻嘻哈哈的躺倒在她們兩個中間,一左一右的抱著兩只手臂,若喝蜜糖喝醉了,飄到了雲彩眼兒里!

正咪咕著,寢殿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

我們三個吃了一驚,齊刷刷的抬頭看去。——太後帶著她的一群女官哄的涌了進來,烏烏泱泱的。

她滿頭的珊瑚步搖劇烈擺動著,「這龍床是誰都能上的?都給本宮滾出去!」

我騰的坐了起來,與此同時巧嬤嬤和冬休連忙下床趿拉鞋,退著步子隨著那一群女官出去了。

門剛從外頭關上,她指著我就破口大罵︰「你這個蠢貨!我之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那麼蠢呢!」

我的臉唰地熱了,怒火躥騰!

我挑眉︰「太後娘娘擅闖朕的寢殿太過失禮了吧。」

她沖過來狠戳了我的腦門︰「李玉菟!那歲府監可是我們自己人!你就讓張侍郎把他抓走了?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我咬牙瞪著她︰「張侍郎所說有理有據,我也只是允準他先行查問而已!」

太後嗤著鼻子︰「先行查問?呵呵,今日下午他調了戶部的大小司賬過到少府,對著所有賬本一一查點,現在他手握著所謂證據,已經把人押到大理寺了!李玉菟啊李玉菟,我就回一趟蘇府的功夫,你就給我捅了這麼大個簍子!」

我出著粗氣︰「既然張侍郎能查到證據拿人,那就表明歲府監有罪!對于有罪的官員,本當問責!」

太後氣的破了聲︰「罪證?他張侍郎帶來的人也是各個好手,各個都是跟算盤珠打一輩子交道擅于做明賬暗賬的天才,叫他們查賬怎會編不出一套罪證呢?他張侍郎可是左相的人啊,他是想從少府下手盤剝咱們娘倆的權吶你懂不懂!你啊你,你叫我說你什麼好!難道你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這就開始向著夫家了?行啊,你就讓你那個公爹繼續霸攬朝政吧,到時候換他兒子登基稱王,你就冷宮里呆著吧,啊——!這還是好的呢,恐怕冷宮的門沒見著,咱們娘倆,咱們娘仨,咱們全家,就要變成刀下之鬼了!」

我睜著驚慌的眼楮胸脯起伏︰「今日午後張侍郎面見我,說內官局司賬總管與他敘過一話,兩人簡單核對了從戶部到少府再到內官局的賬,說是三頭對不上,有經手官員貪瀆之嫌,疑是少府之人。所以我才一同去了趟少府。而後遇見冬休了,我便著他去查……但我以為只是先查問,沒想到他拿著雞毛當令箭,還真的拿人了……」

她磨著牙看我,直搖頭︰「呵,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心里嫌惡為娘把持權利,嫌惡為娘獨斷專制,所以旁個寥寥幾句就把你給策反了,你就真信了人家的叵測之言,就如此輕易的中了人家的計呀!我告訴你,這些都是你對娘的偏見!那歲府監雖是我的親信,我也總領著整個內官局和內侍省,但你娘我不會這麼目光狹隘,去貪瀆這一星點銀錢!我從沒想過我會被自己的女兒這般質疑,這簡直是對為娘的侮辱!你听著,今日我對你真是寒心,真是失望透了!」

她撂下狠狠的一段話扭頭而去,呼的拉開了門,對著跪在地上噤若寒蟬的人兒厲聲道︰「冬休,听說少府九月份的銀錢賬本你都帶回宮了,是嗎?」

「是是,奴婢這幾日正在盤賬。」

太後長出了一口氣︰「這就好!穿好衣裳隨我來,連夜給我查!這回要是查不妥捋不明,你們整個少府官員都月兌不了罪!」

呼啦啦,一群人大步流星的走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寢殿吸著安靜的空氣,突然心兒一傷撇起了嘴,然後嗚嗚的哭了。

巧嬤嬤小跑過來抱住我,「好了好了,娘娘是真的氣急了才對你說了幾句狠話,沒事的,明兒就解決了。」

我躲進她懷里哭的不行,抽抽噎噎的說︰「我不適合當皇帝,不適合……我早說了我不當的,他們非要趕驢上架,現在好了吧,一個不小心就是這樣,這還沒做錯旁的大事呢……」

嬤嬤給我擦著淚,暖和和的笑道︰「這咋趕驢上架都用上了呢?這普天之下上哪兒去找我們這麼可愛漂亮的小驢子。不哭了,就算是堯帝舜帝,他們在十六七歲也做不好一個帝王的。他們一個二十多登基,一個三十多登基,你還小呢,歷練的時間長著呢,這可就灰心了?」

我吸吸鼻涕︰「可書上把他們寫的豐功至偉,心懷天下,我好像沒他們那麼偉大……」

嬤嬤撲哧一笑︰「你也說了是書上寫的呀,書上肯定撿好話寫,能夸張則夸張,神化了唄。哎,皇帝他也是人啊,有七情六欲的人,依嬤嬤看,我們小菟子已經把皇帝當的很好了。」

「真的?」我閃著眼楮問。

「那可不是~,批奏折批的又認真,降了鹽價,補定了新鹽政,還造了火炮。你自個兒數數,在位三個月就干了好幾樣大事呢。」

我擦干臉不掉淚了,「那~~,有人夸我嗎?」

她抱著我拍著搖著,「當然有人夸了,前兒嬤嬤不是休沐回了趟家麼,走到路上就听見有人說啊——這新登基的小女帝倒還真行吶,新出的官鹽質量更高卻降了四分的價。——還有人說啊,本以為女帝不頂用,而今瞧來,不旦自動免了大肆選妃的一項,還少了好些打獵享樂的鋪張之舉。你听听,這不都是夸獎麼。」

「嘿嘿。」

我美滋滋的笑了,羞臊的往嬤嬤胸脯里鑽了鑽。

「真是個小孩,高興都藏不住。」

她彈了彈我的小發髻,把它拆下來理順了,抱我躺下入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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