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相見歡 第八十二章 一入宦海深幾許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禮官大夫楊若虛的宅邸,便在長安城清平門內。

曾幾何時,此處也曾門庭若市,請求拜訪者絡繹不絕,如過江之鯽。但是如今卻已門庭冷落,鞍馬稀少。

往日眾人皆知這楊大夫是先帝的心月復重臣,所以極盡逢迎討好之能事。但是先帝崩殂,新皇即位,一切卻發生了改變。

那一夜里,楊若虛入宮勤王,擋下大發凶性的狂徒,本是立下大大功勞,但不知為何,新皇對他卻毫無賞賜,甚至于奪了他「侍中」的值司,不許他再進宮隨侍。

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老臣,已經是失寵了!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既然已經失勢,無人問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但這楊若虛卻絲毫不見煩憂,反而樂得清閑,每日也不到官署,只是四處閑游,偶爾心情好了,才到太學去講上一兩堂課。

因為這楊若虛久不在朝中,在太學之中的名聲也並不顯耀,比不上那些學問淵深、名氣沖天的大儒,偶爾講課,听講者也是寥寥無幾。只有岑規、王愈等楊熙的好友,每次都來听講不輟,雖然感覺這位博士與其他大儒所講大相徑庭,其古學今學雜糅混合,且不拘于一家之言,不由得倍感怪異,但課後與往日所學驗證,又驚覺受益無窮。

那王巨君之子王宇,听說楊大夫在太學開講,便也來听過一次,但不知為何,他听完課後,既未覺得詫異,也未感到驚喜,只是若有所思,沉默了許久,此後便再也沒有來听過講課。

今日若虛先生正在府上閑坐,突然听見外面人喊馬嘶,有人高聲唱道︰「天子詔到!」

聖旨?若虛先生也是微微詫異。本以為那一夜之後,這新皇必然不會再來理他,為何又有聖旨降下?

須臾府門大開,有兩名謁者走進堂上,對若虛先生一拱手道︰「老大人,聖上的詔書,是給您的弟子,延嗣公子的。」

若虛先生心中疑惑更甚,但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叫到︰「熙兒,出來接詔罷!」

只听堂後一個清亮的聲音答道︰「是!」然後就听腳步聲響,一個未冠少年從後轉出。

少年身穿玄色長裾,進退頗有禮數,向兩位謁者行禮道︰「問二位大人安。」

這少年自然便是楊熙。他來到長安已有一年,在這楊府之中,可算是養尊處優,飽饜膏粱,再不似從前在山野當中的清苦生活,加之年歲漸長,學識漸豐,身量漸高,終于不復剛來長安之時的黑瘦病容,即使不算風流倜儻,也算眉目疏朗可親,尤其是那一雙眸子宛如璨星,極有神采,讓人見之忘俗。

一名謁者瞥了他一眼道︰「你便是楊延嗣公子?跪下听詔罷。」

楊熙依言拜倒靜听,那謁者道︰「今聖天子臨朝,王化大行,黎民安泰,欲求賢才于地方,豈能舍高弟于學府?楊氏延嗣,品令高潔,學識通達,特命之京兆尹,任五官曹掾一職,盼爾不忘聖恩,忠于職守雲雲。」

詔書洋洋灑灑寫了一張錦帛,但其中只有一句是重點,那便是命楊熙到京兆尹,擔任五官曹掾!

皇帝要讓他去當官了!

楊熙听聞喜訊,心中又驚又喜,頓時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先生在旁提醒,才忙不迭地叩頭謝恩。

那謁者笑道︰「從今往後,延嗣公子便也是個官身了,下官們在此先行祝賀。」這五官曹掾乃是京兆尹的屬官,本來這屬官之流,與那宮中黃門謁者,均是二百石俸祿的小官,但這京兆尹地處京畿,各級官員都要高上半級,算是比三百石,這謁者自稱下官,倒也沒什麼問題。

楊熙連忙謙道︰「熙何德何能,卻得天子這般青睞,倒要謝謝兩位大人傳來喜訊了。」

謁者拱手道︰「好說好說,明日便請延嗣公子去那尚書官署,領了差引印信,便去赴任罷,莫要誤了時光,反而不美。」說罷便雙雙去了。

楊熙驟然得了官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偷眼去看先生。那若虛先生眉頭緊皺,良久方才嘆了一口氣道︰「這事有點奇怪,天子要擢你為官,為何不讓你進那郎官署中,以候敘用,卻直接讓你去京兆尹當什麼五官曹掾?」

楊熙心中也覺奇怪,道︰「天子為什麼會特地下詔來擢我為官?難道天子是要回報先生的救命之恩?」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哪里不對,「那時拯救天子于水火的,明明是先生才對,天子要賞我,也得先賞賜先生才是,為何先生沒有絲毫賞賜,卻賞給我一個官職?」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奇怪之事,但先生卻從未向他解釋原因,此刻借著這個機會終于問出口來。

那一夜,他在最危急的關頭,將神念化為真氣,掙月兌了張逸雲的束縛,但是仍被那凌厲無匹的「八極劍」掃中,肩頸等處皮開肉綻,身負重傷,養了一個多月方才恢復。但對楊熙來說,皮肉之傷還是其次,他的神念幾乎被逸雲榨干,心脈寒氣反噬,差點要了他的小命,事後若虛先生花了無數工夫,尋來不少靈藥,才將他的性命拯救回來。

所以,挨了逸雲一劍之後發生的事情,他一概都不知道。等他重新恢復了意識,已是十幾天之後了。此時新皇已經順利即位,先皇已成為了太廟中的「孝成皇帝」,天下卻一如往常,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化。

楊熙向先生詢問後來發生之事,若虛先生卻一直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讓他先養好身體,不用管其他。

後來,楊熙身子漸漸恢復,但朝堂之上變動頻頻,有功之人皆得到明里暗里的各種封賞,先生卻不知為何,沒有得到任何賞賜。楊熙心知有異,也不敢再繼續詢問,直到今天,方才舊事重提。

若虛先生臉上慢慢露出笑意道︰「也罷,告訴你也沒甚麼。天子那天已經許給我足夠的賞賜,自然不會再另行賞賜于我了。」

「已有賞賜?」楊熙奇道,「賞了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若虛先生笑道︰「我向天子討要的賞賜,就是饒那張逸雲不死!」

什麼?楊熙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張逸雲這個名字,已經成了他的噩夢。只有親身暴露于那人的殺氣之下,成為他擊殺的目標,才會知道此人究竟有多麼可怕。楊熙那時雖然強運化虛之法,用盡神念之力,在逸雲一招之下逃得性命,但他也真切感受到,張逸雲是真的想殺他!

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處。為何逸雲初時想要殺那嗣皇,最後卻將凶刃對準了他這個無關之人?先生明明與之針鋒相對,為何又要舍了拯救新皇的天大功績,不惜觸怒新皇,卻要保他活命?

到了此時,就算楊熙是個傻子,也知道其中必有重大隱情,但先生卻根本不想對他解釋,只讓他蒙在鼓里。

楊熙定了定神,嘴唇顫抖,最後只吐出一句話來︰「那那張逸雲現在何處?」

若虛先生嘆了一口氣道︰「那逸雲縱是神勇無比,也難以抵擋無窮無盡的兵士,最後不得不束手就擒。現在麼也許被關在天牢?我也不知道。但想來天子金口許諾,應該是尚未殺他。」

楊熙只覺心驚膽戰,自己那夜昏死過去,之後還不知經歷了怎樣血腥的大戰,才能將那張逸雲最終擒住。他犯下刺君之罪,便是先生以護駕之功,換了他一個活命,現在可能也要被百般拷打折辱,可能比死了還要痛苦百倍。

「先生為什麼要救他活命?」楊熙低聲問出最大的疑惑。

若虛先生默然良久,心中知道若是說出原因,難免要告知楊熙的真正身份,他能不能接受還是其次,卻是違背了他與那人的約定。

那一夜,那人看著昏死的楊熙,對他說了一句話︰「我知道他究竟是誰,但是我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若你向他坦白,那我也便向新皇說出真相。」

若說這世上除了張逸雲,還有什麼人能令若虛先生忌憚,可能第一個就是這人了。

也正是因此,若虛先生需要張逸雲活著。

這些話,卻都不能對楊熙吐露,否則他一切的謀劃打算,皆要付諸流水。

于是若虛先生岔開話題,道︰「這緣由不說也罷,以後你自然會曉得為師的苦心。今日天子這封詔書,肯定不是要獎賞我的功績,而是另有玄機。」

楊熙見先生仍不正面回答,也不便再繼續詢問,只是靜靜傾听。

若虛先生繼續說︰「你這個五官曹掾只是個比三百石的小官,往往由尚書曹自行安排即可,何用天子下詔?我听聞昨日那劉秀被召入宮中,與天子徹談一夜,怕不是此人給天子出了什麼主意,借著給你個官職,要由你及我,讓我辦些為難的事情了。」若虛先生隨口分析,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楊熙奇道︰「劉秀是何人?」

若虛先生笑道︰「便是那劉歆劉子駿。他的名字與今上名諱同音。現在新皇即位,這劉子駿為了避諱,自然要改個名字,便稱作劉秀了。此人去年喪父,今年改名,也真是倒霉至極了。」

楊熙才知這「劉秀」便是那奪走地宮中疑似禹鼎之物的中年文士。此人心機陰沉,為了前程欺師滅祖,從先生手中逼討神物,此刻又得了聖眷,一路高升,日後還真要小心他才是。

又听若虛先生道︰「不過也不必過于擔心,就算天子有什麼安排,我一概接著便是。你便安心去做你的官,好好積累一些官場歷練。」

楊熙一驚,這才想起先生為張逸雲乞命,已是觸怒了天子,現在于朝堂之上,必然過得甚是艱難,此時此刻,竟還是為自己著想,讓自己安心去做官,不由得心中感動異常。

自己從小便托賴先生庇佑,在這艱難時刻,也該擔起責任,鍛煉自身,反過來幫助先生了!

想到此處,楊熙肅然向先生拜下,道︰「請先生放心,熙一定謹小慎微,心懷黎民,絕不辱沒了先生教誨!」

若虛先生听了這話,不禁噗嗤一笑,道︰「還謹小慎微,心懷黎民,你這五官曹掾只是個綠豆小官,只需本分履職,不愧俸祿便是了,等你日後官兒做的大了,做到做到那萬人之上,再說心懷黎民吧。」

楊熙臉上一紅,也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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