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十三章 夜色深深同宴樂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霞光隨著日頭下降漸漸隱去,裹挾著江水氣息的晚風從欄外吹拂進來,送來絲絲寒意。有內侍入閣來點燭掌燈,對面宮室也燃起點點燈火,如螢光星辰。但楊熙伴著張凌,心中極為忐忑,也無心去看這景致,只盼著先生早點出來。

天色完全轉黑之時,天子與若虛先生終于走下閣來,眾人連忙下拜。一番長談之後,天子似乎心情不錯,吩咐侍者備膳治酒,要留若虛等人宴飲。若虛知道天子之意不在飲酒,卻是另有緊要之事,還需仰仗他的力量,便即帶著楊熙叩謝聖恩,領了這恩典。

然後天子便在眾侍服侍下,前去偏殿更衣,張凌也隨之而去。楊熙這才松了一口氣,找回一些安全感。方才與張凌共處一室,如伴猛虎,實在坐立難安。

楊熙悄聲向先生講述方才經歷,先生卻皺起眉頭道︰「張逸雲一身武藝雄絕當世,但為人性子憊懶,怎會隨意出手試探你?莫非」他心中一凜,想起十年之前的慘禍,張凌也是會中之人,知道不少內情。難道他也發現了楊熙的真實身份?

不多時,有侍者上前請二人前去淨手、洗面。回來的時候,廳中已灑掃潔淨,案幾整治一新。上首之案必是天子之位,右首也有一案,下首則是左右分列四案,不知還有何人來共天子宴飲。

不多時天子御駕返還,除張凌依然跟隨外,隨從又多二人。其中一人頭戴逍遙冠,身穿白色逸士袍,面容清矍,三絡長須隨風飄動,仙氣十足。另一人穿灰色深衣,以玉簪束發,紅面無須,雙目神光湛然,讓人不敢直視。

若虛先生見這二人面生,還是下面侍曹輕聲解釋,才知清瘦者名叫賁麗,是朝上郎官,擅長天文星歷。紅面者名叫許咸,是丹家方士,又號丹辰子,擅長符水金丹之術。

這天子久無子嗣,不免要求助方術、祭祀,對身懷異術之人一直是青眼有加,以禮相待,這丹辰子是丹家方士中的佼佼者,常在宮中待詔。賁麗知道若虛先生是朝上舊臣,慌忙躬身見禮,那丹辰子卻很是倨傲,只遙遙抱拳拱手,便算是見過了。

眾人在天子下首分別坐下,張凌毫不客氣坐了首席,那丹辰子得天子寵幸,經常出入宮禁,與九卿平起平坐,便徑自坐了次席。賁麗倒是謙恭無比,推若虛先生上座,自己坐在下首。楊熙無座,侍立在先生身後。不想天子掃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楊熙?果然如若虛所言,是個少年英才。」

听到天子竟然能夠叫出自己名字,楊熙吃了一驚,但旋即想到,必是先生方才已向天子介紹。又听天子問道︰「可有字號?」

大漢一朝,貴人們除了姓名,都另有字號。如楊洵字若虛,張凌字逸雲,互相稱呼時都以字號相稱。但是楊熙自幼失祜,又隨先生隱居鄉野,所以並未取什麼字號,听見天子問起,只答︰「無字。」

天子哈哈笑道︰「那朕賜你一字,曰‘延嗣’可好?」

楊熙心中激動,天子賜字,可謂無上殊榮。而且天子賜下「延嗣」這字,分明是要將自己當成先生的後嗣。在先生蔭蔽之下,日後榮華富貴自然是少不了的。縱是楊熙從小只讀聖賢之書,不以外物悲喜,乍聞天子聖言,仍是難掩心中喜悅,連忙下拜道︰「延嗣謝天子賜字!」自此以後,楊熙便又喚作楊延嗣了。

但是楊熙欣喜之余,卻未發現若虛先生眼中神色復雜,正自暗暗嘆息。

天子看他驚喜受賜,全然發自真心,必然對自己身世一無所知,頓時心中高興,連聲道︰「賜座。」立刻便有侍曹在席末添加案座,將楊熙引至案前坐下。楊熙得與天子同堂而坐,一時雲里霧里,恍如身在夢中。

坐定之後,便有內官打兩邊魚貫而入,以精美食盒送上佳肴美饌,無非甘肥新鮮等物。堂下有樂師奏樂,僅一絲一竹,清幽雅致。可笑坊間傳聞,天子之宴,動輒舞樂百人,奢靡放浪,看來只是市井無聊之人的無端猜想罷了。

天子舉杯與眾人飲酒,楊熙怕再引起病根,告罪不飲,天子也不怪他,自與幾位臣子共飲。只見丹辰子酒到杯干,毫不推辭,賁麗殷勤勸酒,自己飲得也是不少,張凌則是自酌自飲,別人飲一杯,他卻要飲下三杯。若虛先生也是善飲之人,卻不願與張凌對飲,最後天子相邀,方才勉強與張凌共飲一杯。

飲至半酣,忽听得外面侍者唱道︰「皇後娘娘到!」眾人連忙起身相候,賁、許二人臉上並無驚訝之意,若虛先生多年在朝為官,必曾見過皇後尊面,也是一臉淡然。只有楊熙頗為激動,今日竟然能夠見到艷冠天下的飛燕皇後,身為一名少年兒郎,怎能不心生期待?

楊熙抬頭向外看去,只見黑沉的夜色中,十數點燈火排成兩列,從石橋之上迤邐而來,轉瞬便听到環佩丁當,香風陣陣,卻是宮中侍女手持宮燈走來,從兩旁照亮道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便在眾婢僕的簇擁之下,踏著燈火和月色,一路走上閣來。

見皇後娘娘入閣來,眾人方欲下拜,卻听得皇後道︰「免。」便免了一跪。楊熙听到皇後玉音,果然清麗非常,不由得偷眼去看。

只見皇後裊裊婷婷走將進來,身上著絳紅宮裝、寬領深衣,下擺曳地,衣帶皆以赤金滾邊,真是貴氣十足。再看容貌,好似二八少女,膚如凝脂,發如堆雲,口似檀丹,一雙彎月美目似笑非笑,似嗔還喜,看著座上天子一瞬不離,眼中春波似要溢將出來,怪不得能被君王專寵十數年而不衰。

平心而論,楊熙只覺皇後娘娘保養得宜,容貌華美,的確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但也並不是坊間傳說那樣,讓人一見就丟了魂魄。想來民間傳說終究有夸大之處,而且皇後年歲已長,畢竟也不再是二八年華。

雖然知道心中想法大大不敬,但楊熙覺得,若單論容貌,可能白天見到的尹墨郡主,才是楊熙所見過最美的女子,畢竟青春年華才是女子最美之資本。不過要說雍容貴氣,則是皇後娘娘遠勝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楊熙忽然看見皇後身邊跟著一人,卻不正是尹墨郡主!

那尹墨郡主垂首跟在皇後娘娘身後,似乎心事重重,本來沒有看見楊熙。但楊熙目光掃來,女兒家的直覺讓她抬起頭來,二人目光恰好對上,尹墨郡主不由微微一驚,沒想到在這里又與楊熙相見,不由得展顏一笑。

皇後來到上首,在天子身邊案幾盈盈坐下,道︰「托庇天子洪福,今日在此與各位重臣相會,實乃榮幸之至。」又特地若虛先生問好︰「上次與先生相見已是十年之前了,不知先生如今身體可還健康?」

若虛先生行禮謝道︰「謝娘娘垂問,若虛身體尚還健旺。」

見皇後娘娘對若虛親厚有加,其他人反應各異︰張凌自然毫不在意,自顧吃酒,賁麗卻暗道僥幸,這若虛先生顯然大有來頭,自己方才謙恭有加,也算是先知先覺了。那丹辰子是方士出身,只因天子待他不錯,平日與卿大夫談玄說道,眾人對他也是頗為客氣,不覺便養出一股高傲之氣。見天子對若虛青眼有加,連皇後娘娘也專門問候,心中自是怫然不悅。

于是他有意賣弄邀寵,拱手稟道︰「皇後娘娘今日氣色甚好,可是用了在下配兌的玫花養顏膏?」他是天子寵幸的丹道大師,平日只為君王燒丹煉藥,但沒想到還會為皇後娘娘配兌脂粉,眾人一听也甚是驚訝。

只听皇後娘娘溫言道︰「丹辰子先生精熟丹功藥理,所配花膏又輕又軟,確能滋潤肌膚。宮內諸姝听聞有此,均向吾求懇索要,先生還要多配一些才是。」

丹辰子得了皇後娘娘贊譽,登時心滿意足,大覺顏面有光,拱手連道︰「好說,好說。」

沒想到若虛先生嗅嗅香氣,忽然皺眉道︰「丹辰子先生調配此膏,乃是以玫花精露為引,雜糅百花之蕊,卻以‘丹余’激發花卉藥力,起到養顏潤膚的功效,不知我說得是也不是?」

丹辰子登時心中又驚又駭,驚是若虛先生居然知道「丹余」,駭的是這養顏膏乃是他的獨創秘方,天下再無第二人知道,若虛先生卻一語道破,君臣佐使說得分毫不差,果真是見了鬼了。

若虛先生見他目瞪口呆,知道自己判斷不差,又道︰「摶煉金丹,非若虛所長,但我也知道‘丹余’藥力,比一般藥物還是略顯霸道。既然是敷在面上的香粉花膏,還是不宜多用為好。」

所謂丹余,是指摶煉金丹的副產物,雖然含有一些藥力,但燒煉金丹所用的黃白之物、鉛汞金屬,多少都會化入丹余,作為丹藥直接服用是不成的。但是丹辰子無意中發現,用丹余可以激發花卉藥力,有美容顏、白肌膚的功效,所以才制成一副花膏,獻給皇後,果然大受歡迎。沒想到這若虛先生竟然一言道破秘方,還指出其中危險,頓時天子看向丹辰子的目光已有不善。

丹辰子冷汗,連忙伏地道︰「此膏之中的確含有丹余,但臣向來嚴控藥量,每副膏成必定親試之後方才進獻,臣以性命擔保,這膏決然有益無害,請娘娘明鑒!」

容顏是每個女人最寶貴之物,听說自己日常所用養顏膏劑內有霸道藥物,趙後心中怎會毫無波瀾?即便本來沒有什麼異狀,恍惚也覺得面上開始麻癢起來。虧得皇後城府頗深,只是淡淡道︰「既然若虛先生知道這花膏配法,便替予配制一副不用‘丹余’的膏子便是。」

若虛先生卻道︰「配置花膏非吾所長,還是請丹辰子先生精研配方,善加改良吧。」這卻是為丹辰子找個將功贖罪的借口了。

丹辰子連忙道︰「娘娘放心,我這就研究一副不用丹余的配方來,必定令娘娘滿意!」只見這丹辰子情急之下只是叩頭,連「臣」也不敢自稱了。

「丹辰子先生不必焦急,煉丹配藥來日方長,且來飲一杯酒水吧。」天子遙遙舉杯,算是將這事輕輕揭過。丹辰子如蒙大赦,連忙滿斟一杯酒,匆匆飲下。受這一驚,他只覺背後汗流如瀑,風吹冰涼,心中的憤恨更加深重,卻渾然忘了若虛先生方才一言搭救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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