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油燜野雞(中)

聖人不說話了。

徐慨也不說話了。

魏東來心里頭有些好奇,非常抬起頭來看看——這位冷面冷腸的主子爺究竟是怎麼想的?

和皇帝單獨說話的機會,縱使是皇子鳳孫,也是少之又少!

老二老三那兩個,一個說話條條是道,一個行為撒嬌賣痴,更別提幾位公主,恨不得琴棋書畫、歌舞評彈全都在皇帝跟前日日來上一遍,生怕皇帝把自個兒忘了

這位爺是個奇的。

聖人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他是指望著聖人給他找台階、尋路子?

聖人話兒說完,再看向第四子,想了想,手上虛抬,「你說說吧,當時斬殺裴家父子時,有想過後路嗎?裴家再壞再失勢,也是丹書鐵券之家,也有個在金吾衛領正二品高官的二房叔叔。做人,不可沖動行事」

聖人話停了停。

嗯。

這話是他沒說好。

說誰沖動,也沒法兒說老四沖動。

老四自小便泰山崩于眼前不形于色,說話做事都極有章程,話少人正,頗有君子之風。

聖人話頭一轉,「事情做了,總要有善後。你且說說,你的善後之法是什麼?」

魏東來心頭一個咯 。

這是聖人在教子?

還是教老四?

徐慨垂首挺立,遲疑半刻後,方抬起頭來,看向皇帝,「兒早上想過三步善後之法。」

聖人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步,擒賊先擒王,率先攻訐金吾衛左驍衛裴寺光,裴家現以裴寺光風頭最盛,裴七郎膽敢行事荒唐,也是因有裴寺光在前的緣故。若裴寺光自顧不暇,自然無法顧及大哥與佷兒的音信。」

「二步,擾亂視听,白石觀本就為糜爛荒謬之地,裴家父子在白石觀遇害,全然可以將此事丑化後廣而告之,視線一旦轉移,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因何而死,自然也不甚重要了。」

「三步,禍水東引,白石觀旁邊的思覺山上,常有流寇匪類,若將此事扣在匪類身上,朝堂便可名正言順派裴寺光出兵剿匪,裴家順理成章大仇得報,而兒子自可安然居于幕後,既可不與裴家交惡,又可將這樁血案蒙混過關。」

徐慨一言一語,說得毫無波瀾。

聖人看向他,自己這個常常被忽視的老四,什麼時候長成了這樣一個心有成算的少年?

「那你緣何,不這樣做?」

聖人笑了笑,語氣里有幾分戲謔,「朕听說你和英國公的張三郎近日走得近,張三郎的岳丈便是尚御史。有這層關系在,你第一步是走得的。第一步走下來了,第二、三步也就好走了。」

徐慨抬了抬下頜,喉頭微動,撩了袍子再次跪下,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響頭。

「因兒子是兒子,您是父親。」徐慨埋著頭,聲音很沉,「兒子在外闖了禍,打了架,理應回家告訴父親,是打是罰,兒子任憑家法處置。」

聖人背往後靠了靠,眼神有了些許動容。

魏東來再次克制住了抬頭的沖動,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

都是入宮三四十年的老人了!

這點子規矩都守不住!?

主子說話,有抬頭的份兒嗎!

徐慨頭沒抬起來,額頭緊緊貼著地面,手伏在耳邊。

隔了許久才听見聖人的聲音。

「算你有成算。」聖人聲音里沒有戲謔的笑意,「這件事,你不用管了。」

徐慨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聖人。

聖人一眼看到了兒子眼中的灼熱,終是笑了笑,「如你所說,兒子在外打了架,該是老子去善後。市井里也沒有,兒子打架,老子縮一邊的道理?更何況,天家!」

徐慨有些想笑。

可他不知道該如何在聖人跟前笑。

他從來沒在聖人跟前笑過。

從來都是聖人問一句,他答一句,答得不好不壞、不咸不淡,反正不能比兩個哥哥答得更好——否則,當初還是承乾宮主位的龔皇後便會伺機尋他母妃的岔子。

聖人拍了拍膝頭,扶在魏東來手背上起了身,揮了揮手,「去吧去吧!看你眼下烏青烏青的,讓順嬪給你熬盅雞湯補補。年紀輕輕的,要知道照料好自己。都是出宮開府的人了,再過些日子」

聖人話頭一斷,沒繼續說下去,轉了話鋒,「往後遇事休得沖動!裴家到底是肱骨簪纓之家,興旺了百年,是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功臣。若是得善了自是好,若是不得善了,論你是皇子皇孫,也惹得一身騷!回府上去閉門思過十日!吏部就暫時不去了,朕讓魏東來給你銷假。」

徐慨悶聲悶氣,「是!」

聖人漸行漸遠。

待看不到聖人背影後,徐慨才起了身。

說閉門思過,便是禁足。

徐慨長這麼大,還未曾被禁足過,如今被禁在秦王府,倒是好好看了幾本書——都是小肅找的,其中一本《醒世迷夢錄》倒有幾分趣意,是講山川錦繡風光的冊子,人化作蝶游遍九州,怪誕離奇卻也生動具體。

雖不是他的喜好,想來她應該挺喜歡這樣的書?

徐慨轉頭看窗外,召了小肅把《醒世迷夢錄》給「時鮮」送去,「先告訴賀掌櫃,裴家一事是如何善了的,再將這本書給她,不說是我給的,只說你在路上看見這本書,送去給賀掌櫃壓壓驚。」

小肅︰

他大字兒都不識兩個。

他看見個屁啊

心里罵罵咧咧,面上恭恭敬敬——出來混的,誰不是為了口飯吃呢?

心里罵罵咧咧,面上恭恭敬敬——出來混的,誰不是為了口飯吃呢?

「時鮮」關了好些天了,連晌午的茶飲都沒開,馮夫人是相熟的,在街坊鄰居幫著含釧解釋了——老板娘過了風寒,擅做北疆菜的拉提小師傅也在養病,還托關系請了太醫院的大夫來瞧病,實在是不敢開門營業。

如今小肅推開「時鮮」的大門,繞過影壁,卻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

臥病在床的拉提小師傅和過了風寒的老板娘齊整整地坐在一起,一人手里端著一盅香噴噴的湯,拉提一只手被白布牢牢包裹住,老板娘脖子上被紗布死死纏住,兩個人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樣——

小肅砸吧了嘴,有些無言。

您都殘廢了!

還想著吃呢?!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