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菌菇鍋子

徐慨愣了一愣,偏頭看向立在一旁的鐘嬤嬤。

鐘嬤嬤忙福了個身,指了指桌上的菌菇鍋子,有些發愁地看向徐慨,輕聲說了幾個字,「約莫是那菌子」

徐慨蹙了蹙眉頭。

這他倒是听說的。

菌子處理不好,特別是新鮮采摘的菌子處理不好,容易讓食用的人精神恍惚,有些像 癥發作——這就是為什麼宮里的菜不求新,只求穩。

只是,賀掌櫃作為食肆老板又是御膳房出來的大廚,若此事讓旁人知道了,這個食肆的生意也可以不用做了。

徐慨揮揮手,小肅從暗處的角落出來。

「請太醫院的大夫帶上藥箱過來瞧瞧。」

徐慨輕聲布置,再看吃菌子吃傻了的兩個人,圓臉丫頭捂著嘴「嘔」地一聲沖到灶屋。

賀掌櫃的一身居家打扮,褚色麻布短打,白女敕女敕、肌理勻稱的一對胳膊露在外面——小姑娘正歪著頭沖他傻乎乎地笑,一邊笑一邊拿手在面前晃,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說得太小聲,又口齒不清,徐慨壓根沒听清,特意佝了腰,稍稍貼近一些,壓低聲音,「嗯?」

突然一張大臉出現在眼前。

那張大臉上還坐著幾個小人。

含釧被嚇得打了個哆嗦!

一揮手,一使勁!

「啪!」

時間靜止了。

一切都凝固了。

鐘嬤嬤隱蔽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動作緩慢地揉了揉眼楮。

是的。

她沒看錯。

小含釧,扇了皇四子徐慨,一耳光。

聲音清脆得,就像拍在了仲夏熟透了的西瓜皮上。

鐘嬤嬤動了動步子,廳堂里小雙兒在吐、拉提不會說話、素日溫和精明的小掌櫃正笑靨如花,手摩挲在皇四子白女敕光滑的臉上,作為在場唯一一個還發得出聲音的人,鐘嬤嬤覺得自己義不容辭地應該站出來——在宮里戰戰兢兢活了幾十年,不分晝夜地伺候這些個貴人主子,她當真是死也沒想到,有生之年她還能看見天潢貴冑被扇耳光

「您」鐘嬤嬤吞咽了口水,彎著腰態度謙卑,「您別著惱,她她懵著呢發著 癥呢您」

徐慨臉上有點痛。

那一巴掌精準無比地扇在了他的左臉。

力道之大,角度之準,讓他臉上火辣辣地一陣一陣發疼。

徐慨抬了抬手,止住了鐘嬤嬤的後話,語氣很平靜,絲毫听不出有半分起伏,「你把灶屋里剩下還未煮的菌子撿出來,把鍋子里煮了的還沒來得及吃的菌子撈出來,待太醫到了,他能迅速做出判斷。」

——就像人被蛇咬了,若是能當場把蛇打死帶回醫館,大夫也能根據蛇毒不同,及時拿出合適的解藥。

鐘嬤嬤回過神來,忙佝僂著腰,喚上拉提幫忙,轉頭朝灶屋小跑前進。

廳堂里便只有吃麻了的含釧,和剛被賞了一耳光的徐慨。

小姑娘搖頭晃腦的,眼神呆滯分散,嘴里頭嘟嘟囔囔的,站起身來,就站在原地轉圈圈,一邊轉圈圈,一邊手舞足蹈地不知在揮舞著什麼。

挺可愛的。

徐慨低了低頭,將嘴角那抹笑意藏在了暗處。

是真的挺可愛的。

平日里,這小姑娘要麼陰著一張臉,要麼掛著皮笑肉不笑的假面孔。噢,還有別的面孔,在太液池旁一邊慫一邊狠辣地剪掉小太監的舌頭,在夜里的永巷里滿面血污卻毫不低頭地戳瞎了賊人一只眼,還有在寬街擺攤,也是露出一對女敕藕似的胳膊手腳麻利地做朝食。

哦,還有。

怒摔杯盞,放言「永不為妾」。

這個姑娘活得就像夜空中稍縱即逝的流星,像白雪皚皚的荒地中一枝肆意綻放的怒梅

如今的小娘子正雙手抱胸,仰著頭,呆呆地看向屋頂。

「賀掌櫃?」徐慨試探性地開了口。

小娘子頷首,懵懵懂懂地「啊?」了一聲,眼神澄澈,未加一絲防備地與徐慨對視。

徐慨動了動嘴唇,卻听聞巷道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便輕輕抬了抬下頜,把話抿散在口中。

小肅在前面帶,一個白胡子老頭兒緊跟其後,沒想到四皇子還在這處等著他,不由自主地「哎喲」一聲,趕忙行禮,還未蹲下去便被徐慨扶了起來,「救人要緊,兩個姑娘吃下野生菌子後,一個嘔吐難受,一個發了 癥,你且看看。」

白胡子老頭看清桌上的菌子後,又「哎喲」一聲!

「見手青!」白胡子老頭知道這東西!味兒好極了,但若是沒徹底煮熟,人會上吐下瀉,還會發 癥——這 癥倒不是要做什麼,就是眼前會出現小人兒,有時候那小人兒牽著手跳舞,有時候還有好幾十個小人兒在你跟前蹦蹦跳跳

白胡子老頭試探性問含釧,「您跟前有什麼呀?」

含釧木木地開了口,「好像屋頂在動」胃里有些難受,腦子也暈暈乎乎的,鐘嬤嬤趕忙上前去把人扶住,含釧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腦袋跟著眼楮動,「閉上眼楮就能小人兒舉著傘擋雨,睜開眼楮又想吐」

「中毒了。」白胡子老頭下了定論,「拿個銅盆來。」余光配見四皇子正目光灼灼地看著這處,輕嘶了一聲,拱拱手,「您請入內坐坐吧,診治方法有些污穢,恐怕污了您貴眼。」

徐慨蹙了蹙眉,「是要做什麼?」

白胡子老頭面色為難,「要給這姑娘催吐」

徐慨默了默,抬抬手,「你做就是。」

卻絲毫沒有避開的意思。

白胡子老頭兒想了想,到底是弓著身子擋在了徐慨跟前,別叫這場面髒污了皇子的眼楮,又打開藥箱子取出一小瓶藥劑,示意鐘嬤嬤將含釧的嘴巴打開,手上嫻熟地一下子就把藥灌進了含釧口中。

是瓜蒂散,由瓜蒂與赤小豆兩味藥組成,專解食物中毒或河豚魚毒的催吐醫方。

沒一會,含釧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聲吐在了銅盆里。

饒是白胡子老頭兒有意遮擋,卻也有些許穢物噴濺在徐慨的外裳衣擺上。

鐘嬤嬤眼楮尖,立馬發現了。

趕忙拿余光掃過徐慨的臉,卻未見這位年輕的皇子臉上有半分的不耐或厭惡。

鐘嬤嬤抿了抿嘴,輕輕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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