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作者︰無聊的魔方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李十七道︰「那杜家大娘今年已十七歲了,早過了及笄之年。只因杜氏一門只她一個後人,全家人都拿她捧在掌心,不舍得她早早出嫁,一直未行及笄之禮。」

他看向我笑道︰「只是上個月,杜俊亭忽然給女兒行了及笄之禮,眼看是有了嫁女兒的打算。」

我暗覺不妙,李十七已接道︰「原來杜家大娘誰都看不上,獨獨看上了主公,和杜俊亭吵著鬧著一心要嫁給主公。」

我想起了妹妹睿琛,也是這般任性妄為,煩惱頓生,不禁緊緊皺眉。

亞父卻喜道︰「好啊!意兒正到了娶親之年,杜家小娘子家世也算配得上,不如就此結了良配,那杜家無子,定會傾家蕩產嫁女兒,意兒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葵山西道收入囊中了。」

他想了一想,又問李十七道︰「你可打听得杜家小娘子相貌品性如何?可配得上主公?」

李十七雀躍應道︰「我曾遠遠見過一面,相貌雖比不上我家小娘子,但也是不錯的。據宋禮國手下親信說,她品性也好,雖然全家都拿她當寶,她也沒有驕橫到無法無天,反而待人很是親切,連待奴僕婢女都很和善。」

亞父喜氣洋洋地向我道︰「既然如此,那杜家小娘子也算配得上你,不如就此定下罷。難怪杜俊亭一送便是五千匹馬,原來是有結親之意。我原本想著將睿琛嫁給宋禮城以求兩家結親,如今可就更好了。但咱們也不必先開口提親,杜家定是比咱們更急著嫁女兒。」

我見亞父毫不征詢我的意思,有些不快,又覺得為了得到葵山西道而娶杜家之女難免有些投機取巧,失了君子本色,何況我暫不能接受妻室,只搖頭道︰「亞父見諒,我暫不打算娶親,此事稍後再說罷。」

亞父臉色一沉,嚇得正大啃第三只燒雞的李十七立時放下燒雞,慌忙告退。

我主意已定,只是一言不發。

亞父略想了一想,神色稍緩,道︰「意兒,你可是想娶疏離,將正妻之位留給她?」

我從未想過此節,不禁一呆。亞父已搖頭道︰「疏離可給不了你整個葵山西道。她再想幫你,也只能在戰場上幫你殺殺敵。沒有葵山西道,你如何去打朱襲,如何去打霍威?」

我听得亞父如此功利,心中頓生反感,道︰「我不信沒有葵山西道我就打不了朱襲,打不了霍威。為了葵山西道去娶杜家小娘子,我實在不願意。」

亞父雙眉一豎,正要發怒,又強行按捺住道︰「你若要娶疏離,日後有的是辦法。只是眼下得先娶了杜家小娘子再說。」

我領會了亞父言中之意,心下一寒,答道︰「不,我並非要娶五妹。我只是眼下不想成家。成家之事,待奪回金弦弓再說。」

亞父握緊了手中玉如意,終于怒道︰「我一心為你籌劃,無事不為了你考慮,只為了對得起你叫我的這一聲‘亞父’,你竟全然不知好歹,還何必再叫我‘亞父’?」

我跪下道︰「亞父息怒。實在是我心中不愛杜家小娘子,若是為了葵山西道而勉強娶她,日後定無法善待她,無法令她喜樂,便如杜俊亭待冒氏一般。那杜家小娘子是良善之人,我又何必害她?」

亞父怒氣稍緩,道︰「意兒,我知曉你是君子,待人真誠,只是古往今來的有為君王又有哪一個是正人君子?自古兵不厭詐,又何況人事?何況政事?為人君者,該狠辣時狠辣,該狡詐時狡詐,該無賴時無賴。唉,你總該想想宋襄公的下場!」

我跪在地下,只是垂首不語。

亞父見我良久不回答,重重「哼」了一聲,拂袖出門而去。

我慢慢站起身來,走到書桌之旁坐下,目光忽地觸及桌上一方青州紅絲硯,那是三年前師父送我的生辰賀禮。

師父與其他人不同,她從不出言貶損他人,總是尊重我的喜好。我酷愛書法,她便送我硯台,鼓勵我多練字,從不覺得這是酸腐行為。

我所遇見的士子,卻多嫌練武粗鄙非文人雅士所為,待知曉我的師父是一個女子,更是匪夷所思之下出言暗諷。

幸而我的父親不是惡俗之人,對待此輩,往往冷淡一笑道︰「二佷早亡,故特令犬子練武以強身耳!」相勸之人若再不罷休,他便直接拂袖而去。

父親今日若還在,面對如此局面,他會怎樣說?師父此時若在,她又會怎樣說?

父親與師父都絕不會強逼我去娶杜家小娘子的。

這兩日意外之事一樁接一樁,直到此刻我才又想起師父竟果真未來參與我的冠禮,連悄悄前來見上一面也未盼到。沮喪之情更甚于適才惹亞父發怒,只怪我如今不得不擺出如此陣仗,輕易不見外人的師父確實也無法在此現身。

唉,我若還是從前那個林睿意多好。春夏跟著師父練功,秋冬在家中讀書寫字,那時的歲月何等逍遙自在?

想起那時在山林中的自由自在,我心里終于松緩下來,忘了適才與亞父的不快,于是磨墨捉筆,畫了一幅幼時在山澗跟隨師父練武的圖。

雖已將師父的樣子畫在了紙上,我心中的思念卻是愈濃,恨不得立時能見到師父的面。

只是不知師父如今又在何處?

我打開房門,召來郭靈,吩咐道︰「將我住的這個院落的親衛都撤走罷,唉,也不知師父還來不來。」

郭靈應道︰「是,郎君休要太焦心,這麼大的日子,我看孤鶩先生多半會來的。」

李十七垂手站著,眼望著我等我吩咐。他見亞父不在,眼神里略透出一絲疑惑。

我將灰衣人送來的奢帝信函遞給他。

他讀罷信,雖滿面震驚,卻並不出言,只看著我。

我道︰「你是自己人,我不瞞你。這是朱襲送來的信,我相信這的確是奢帝的親筆信。」

李十七欽佩地道︰「主公是書法大家,主公說是親筆信,那自然是親筆信了。如此那蕭娘子……」

我截斷他道︰「我本不該懷疑疏離和言眺,只是不想做第二個高緒。」

李十七點頭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主公說的是。」

我接道︰「亞父沒有其他吩咐的話,你便替我去往崖川道岐州蕭太守家查證此事,若有人證物證是最好。劍嶺離岐州不遠,你也順道去言眺家打探一番。」

李十七領命正要告退,我又道︰「此事休要讓第三人知曉,亞父面上也不要提。他事後若是問你,你便說是奉我之命前去找尋金弦弓僕。所需腳力財物,你自去郭指揮使處支取。」

李十七道︰「那我辦妥崖川道之事後,是否真要去找尋金弦弓僕?」

我略一猶豫,想起當日派阿鸚出城時親口對他說的話,忽然心中有所頓悟,道︰「不必了,他若無恙,願意歸來時自會歸來。若不願歸來,我已許諾他自由之身,就由得他去。」

李十七若有所思,道︰「是啊,主公待他雖好,畢竟是個奴僕,不得自由,若是從此以後能自由自在的,誰還願意歸來?」

我點點頭,鄭重向他道︰「你可不是奴僕,你是我的大將,可千萬要記得歸來。」

李十七笑道︰「我還要跟著主公干大事,自然是要歸來的。」

他走後良久,我仍坐在椅中,不想動彈。

蕭芒和高緒。以前極少想到這兩人,這兩日卻時刻想著他們。

一個信任將領,卻死于將領之手。一個信任兄弟,卻死于兄弟之手。人心如此叵測陰毒,一個不防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我會成為蕭芒還是高緒?

我有一身武藝,部將想要殺我,並不容易。我不通暗器□□,言眺和疏離要殺我,我卻束手無策。

又有什麼能令得言眺不敢下毒暗害我?趁著華夏遠未一統,三五年之內他兄妹二人還不想取我性命之時,先以致命招數制住他二人。

亞父似曾提過,凡練武之人體內不可有他人的異體真氣,否則不動武便罷,若動武,用不了幾次,兩股真氣相沖,內息必岔。時日一久,即便不動真氣,但人體內氣息暗行,或一年兩年或三年五載,也定會走火入魔,非死即殘。

若我將自己真氣注入言眺和疏離的體內,能否令二人今後不敢暗中加害我?

當日澤蘭城下,蕭疏離雙手執槍,渾身披血殺到我面前,喊我上馬的情形突地顯現在我眼前。我猛然驚醒過來,誠如朱襲所願,我竟已不知不覺在盤算如何先制住我的四弟和五妹。

可萬一傀儡戲中所演是真呢?如今奢帝的親筆信中已言之鑿鑿。

我既不願成為蕭芒,也不願成為高緒。

等郭靈送走李十七,回來向我復命時,我已有決斷,開口道︰「我有要事交給你,此事非你不可。」

郭靈想也不想地道︰「是,請郎君吩咐。」

我緩緩道︰「你明日啟程,去嵐煙道或是葵山東道,其他地方也可,只除了崖川道一帶,尋訪一位善解毒的名醫來,便以我父生前八拜之交的名義接來,我當以伯父或叔父事之。先父的性情與家中境況你最熟悉不過,此事只能你親自去辦,切勿走漏消息,我自會與睿琛說好,必不會讓亞父與言眺起疑。」

郭靈的眼里透出一絲悲哀,低聲應道︰「郎君放心。我定將此事辦妥。」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林三言四蕭五,再也不能親密無間。朱襲若是得知,恐怕已喜笑顏開,載歌載舞便如當日的魏雲虎。我心中又是悲涼又覺說不出的疲憊,略作了洗漱便早早歇下。

第二日醒來已是辰時,我起身走到書桌前,正想將前日所畫之畫收起,忽見案桌上空空如也,那畫竟已消失不見。我疑心是晚上起風將畫吹落,再往四周地上看時,卻並無畫的影蹤。

我怔了一怔,恍然想到,定是師父夜里來了,她見我熟睡,不忍驚醒我,見了書案上的畫畫的是她便收去了。若非是她,天下還有誰的輕功能在我房里來去自如而能不驚動我?又有誰會進我臥房只拿走一幅畫?

我雖仍未見到師父,師父畢竟見到了我。總是聊勝于無,我心里頓覺安慰。

我歡歡喜喜打開了房門,高叫兩聲「郭靈」,卻許久不見他人影。過了片刻,只見程進急沖沖趕來,我這才想起郭靈應已動身尋訪名醫去了。

程進手上捧了一卷紙,道︰「今早有一位百里先生送來此信,說主公一看便知。」

是百里凜冽獵百里。我頓時想起了在于茗仙的山莊里向他所許之諾。

慢慢展開書信時,果然是我的筆跡,只是當初空著的時辰、地方、人名如今都已被另一人的筆跡填上。

本月十二日,翟縣西南三十里處,楊鐵匠。

百里凜冽的好友,久仰我大名,平生夙願便是親眼見我一面的,竟是一個鐵匠?

出得仙羊郡不多久,蕭疏離忽地撥馬靠近我道︰「三哥,有劍氣。」我向四周看時,未見異樣,但還是吩咐道︰「大家小心提防。」

又行得片刻,忽見前方道旁一棵楊樹上站著一人。那人一身青衣,身材不瘦不矮,卻似輕飄飄毫無分量,站在樹枝上便如一朵白雲一般,仿佛隨時便要飄去。

是無常劍謝無常,他手中卻無劍。

我略略一驚,勒停了坐騎暗中打量四周時,卻不像是有埋伏。我開口道︰「足下等候在此,可是為了林某?」

謝無常似是想看我,又似不想看我,眼光只在我臉上一滑而過,神色便如浮雲變幻,淡淡地道︰「在下見林盟主前路凶險,只來略作提醒,望林盟主知險而返。」

耳中听得言眺「哧」地一聲冷笑,我道︰「好意心領了。可是趙公派足下來的?」

謝無常卻搖頭道︰「無關趙公。是在下自行前來提醒林盟主。」

言眺終于忍不住道︰「謝無常,你前度來刺殺我三哥,今日會有如此好心,擔心我三哥遇險?」。手機版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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