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當然知道晏既在說的是什麼事了。她也從他的話中知道,他和她一樣,都從劉積瑩方才的表現之中,明白了她追隨晏既而來真正的目的。
她避開了晏既的眼神,莫名地嘆了口氣。而後道︰「若是你喜歡上了別人的話,那我就會離開的。」
她沒有了他一樣會過的好,就像是在南郡蕭氏的時候一樣。盡管,也並沒有那麼好。
「到那時候,我不過是離開了一個已經不再愛我的人,而你失去的卻是一個深愛你的人,怎樣算,我都不虧。」
她的話說完,晏既握著她的手遽然用力起來,幾乎弄傷了她。
他面上卻流露出了孩子氣的天真,像是一個幼小的孩童,不肯放開他心愛的玩具。「你不許離開,我們說好了的。」
觀若笑起來,在他額上輕輕地印下一個吻,「那你就不要喜歡上別人。只要你的心不改變,我也不會改變的。」
他是一個值得她去愛的人,她怎舍得輕易松手,讓位于旁人?
晏既握著她的手松開了,而後捧住了她的臉龐。他們凝視了彼此片刻,而後都向著對方送上了自己的唇。
已經很久了,分別,死亡,悲傷,焦慮,永不停歇的戰火。他們都置身其中,每一日都焦頭爛額。
他們渴望這一刻都已經太久了。
晏既將觀若打橫抱起來,朝著床榻走過去。
沐浴之後,他們重新肩並肩躺在了床榻之上。燈光已然熄滅許久,營帳之中有明月的光華。
他們不約而同地睜著眼楮, 百無聊賴地望著帳頂。那時被封閉了的空間, 不似躺在草地上時,能夠望見參差星子。
「你覺得,我應該讓劉積瑩去走這一趟麼?」
若是劉積瑩原本就是晏清的人,她回到他身旁去, 並不能帶給他多少助益。至少, 是沒有辦法泄露他們的機密消息給他的。
盡知前生事,便是搶佔了先機, 這比任何的謀略都有用。
也難怪裴俶不敢再讓晏淳在他們身旁, 他不顧一切代價,也會將她帶走。
若劉積瑩今生不是, 畢竟她的父親劉寤還沒有來得及將她送給晏清做她的妾室, 那麼劉積瑩忠心于他,或者于他有別樣的感情。
她到晉陽城去,假設她能順利地見到他的父親晏徊,那麼, 她能夠成功將他說服麼?
觀若側過了身來, 靠在了晏既的手臂上。夏夜里的薄毯, 遠不及他的手臂結實而溫暖。
「問題不在于劉積瑩能不能說服你的父親, 你其實不是不相信劉積瑩的能力, 而是實在不相信你的父親。明之, 對不對?」
他沒有回過頭去看著她, 只是仍然怔怔地望著帳頂。
「今夜劉積瑩所說的這些話, 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我不是她, 我的確是沒法相信我的父親。」
「我以他為恥,他大約也是。他有三個兒子, 死了一個最沒用的,出走了一個他最不喜歡的, 如今只剩下晏晰之一個了。」
「人人都知道‘顧全大局’四個字應該怎麼寫,但情感到了極致的時候, 人是會做出有違常理,奮不顧身的事的。」
他終于轉過了身來, 面對著觀若。
「阿若, 我想他愛萬麗稚,並不會比我愛你更少。這于你,于我母親或許是一種羞辱,可是他的確就是這樣的人。」
「換位思考一下, 若是我與你有了孩子,我寧願自己去死, 也不會看著我們的孩子去死的。」
「這不一樣。」觀若望著晏既的眼楮, 讓他沉浸在她接下來的話語里。
「你和你的父親是不一樣的,我和萬麗稚也不一樣。我們的孩子,將來也不會同晏晰之一樣壞事做盡。」
「你比你的父親要善良正直,並且勇敢的多。」
他愛慕著她,便兩生都要她這樣一個,在世俗的眼光之中並不能匹配他正妻之位的人做他唯一的妻子,只要她一個。
而不是先娶一個出身貴冑, 能于仕途大事之上幫助他的大家淑女, 令她一生都無法得到丈夫真正的愛意,被禮教與兒女困住一世。
再納了自己心愛的女子為妾, 兩個人不顧他人的痛苦長相廝守。
晏徊這樣做了。她不覺得這是出于對萬麗稚的愛,這不過是自私而已,是一種極致的自私與懦弱。
反抗又不敢完全反抗, 他放不下晏氏所擁有的一切,放不下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讓劉積瑩去試一試吧。無論成與不成,你的父親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糊涂日子了,也該清醒清醒了。」
「要他自己親手處理萬麗稚與晏晰之,這也是你父親應受的懲罰,不必拖晏氏其他的士兵下水了,他們應當好好活著。」
「即便死,也應當死得其所。」他們不該繼續為晏清而死了,他不值得。
晏既伸出手來,輕撫著觀若的臉龐,默默無言。
所有的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我不會害怕劉積瑩的,也不會懼怕她所得到的那些獎賞。」
今夜之後, 她已經明白劉積瑩心中的所思所想了。「她無非是覺得, 我一無是處, 並不足以與你比肩,所以更要向你證明她的能力而已。」
劉積瑩也許是愛慕晏既, 也許只是向往觀若的這個位置在將來所代表的權力與力量。
「但我想, 你說的也沒有錯,她對許多事情的確是一無所知。畢竟我前生,就已經救過你一次了,遠比今夜仿佛洞悉一切,實際什麼都不知道的她有資格。」
就像此刻,劉積瑩不過是能夠提出建議的人,而她才是決策者,和晏既一樣。
劉積瑩只能得到她應得的獎賞,再沒有別的。
晏既望著她笑起來,是今夜最為舒心的一個笑容。他們是一起經歷過數次生死的人,不用說這些話來彼此試探。
「我離開薛郡時,曾經問母親,她有沒有什麼話要帶給她的丈夫。我真想听一听,這一次她的丈夫,能夠在我們面前,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夜已深了,晏既閉上了眼楮,安心地擁住了觀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