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一等。」晏既說完,便回身到一旁的櫃中搜尋了一番,找出了他的一件披風來,細心地為觀若披上。
「才是初夏,夜間寒涼,要小心,不能再生病了。」
觀若望著他笑了笑,「還以為是有什麼事。」而後兩人便一同攜手,往營帳之外去了。
這件披風上面繡的同樣也是玉樓瓊勾的紋飾,和他每一件的披風都一樣。
當然,也和在青華山時的一樣。抬頭時相同的月色,再回首,卻是數年之前的事了。
晏既見觀若看了這披風一眼,也就知道她此刻心中在想什麼了。
「當年將披風留給你避雨,你便當作我是要讓你清洗。後來那件披風上面有些地方月兌了線,是你故意的,對不對?」
當年晏既見她如此不識抬舉而十分惱怒,並沒有將披風收回去,應當不過只是看了幾眼而已,這都被他發現了。
觀若也就坦然地承認道︰「當年恨你恨的不得了,不過一件披風而已。若可以,我真恨不得……」
恨不得什麼,卻沒有再說下去了。
轉而想起當年陪伴她的人已不在,心中有些沮喪,「但你對我,終究是無論如何,都沒有狠下心來的。」
一個俘虜的狠心,不過只能弄壞將軍的衣袍;可一個將軍的狠心,能夠讓她頃刻之間便灰飛煙滅。
晏既將她摟地更緊了一些,語氣之中滿是感慨, 「是啊, 對你,我是無論無何也狠不下心來的。」
他是嘗到過失去滋味的人,所以哪怕再恨,也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腸。
他們在眾人的目光之下攜手, 再不必遮遮掩掩。
他們朝著背離人群的方向走, 漸漸地遠離了人群,走到了沒有篝火, 只有月光的地方, 也還是明亮的。
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晏既又解下了自己的披風平攤在了草地之上, 而後和觀若一起躺下來, 靜靜地望著夜空。
月明星稀,圓月奪去了星子的光輝,卻並不能讓它們完全消失在夜空里。
眼前是壯闊的銀潢,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再同彼此說話。
良久之後, 晏既才側過頭來, 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妻子, 是與前生一般的愛慕神色。
「阿若, 你還記得從前我們在雲蔚山的事麼?」
這個「從前」, 當然要追溯到前生的時候了。
觀若放慢了眨眼的頻率, 這樣安閑的時候, 她的一生並沒有多少時刻。
「事情太多了, 可又好像每一件都歷歷在目。前世今生仿佛是餃接在一起的, 因為我們又在一起了。」
晏既微笑了一下,「我想起來前生我們一起騎著踏莎到雲蔚山的北麓去看芍藥花, 也是這樣躺在花叢里。」
「從白日睡到夜晚,你不放心我, 又害怕有野獸,便總是要醒來看一看我。」
想起過去, 他重新回過頭去,閉上了眼楮, 在腦海之中調動出了那時某一夜的情景。
「我記得那一日我同你說, 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同我一起離開雲蔚山,去太原見我的父母親人,你一直都沒有回答。」
他的心情從最初的緊張期待, 漸漸地變成了失落,索性就閉上了眼楮, 從白日氣到了夜晚。
他分明是知道她的緊張與無措的,可是那是他還太年輕了,根本就不知道他提出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要求,于她而言,背後還隱藏著什麼樣的條件。
他其實一直都沒有睡著,就是想要看看她接下來會做些什麼事,對著「睡著」的他說些什麼話,訴什麼衷情。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守候在他身旁,直到漫天星子降臨。
他早已經明白她當時在想什麼了。她或許遠比他更難過。
晏既睜開了眼楮,「阿若,玉樓瓊勾很快就要開了,我帶你去看晏氏祖宅的花朵,好不好?」
當年梁帝高熠還是他最好的姑父的時候,曾經也見過晏氏祖宅滿山的玉樓瓊勾的。
晏氏的兒女,這一生, 都是要帶著他們此生摯愛去看一看那片花海的。
所以梁帝自己應該也知道,他種在薛郡行宮之中的那片玉樓瓊勾究竟有多麼地假,他的妻子,是不會回到這里來的。
觀若輕輕地點了點頭,往晏既身旁靠了靠。
「你要帶我去,我也要去的。我要去見你剩余的家人,父親、祖母、兄長、還有那位萬夫人,我都要見一見。」
為人子媳,在一切恩怨了結之後,該做的事,總還是要做完的。
她在晏既懷中閉了閉眼楮,該輪到他來守護她了。
「還有阿媛,要把阿媛的靈位接過來。她才不是晏晰之的妻子,他們之間唯一的關系,便是晏晰之是殺害了她的凶手。」
晏既點了點頭,「我會送阿媛回到隴西去,那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
也會讓那些間接害死了她的人,都付出應有的代價。
觀若在晏既懷中,聲音漸漸沉下來,「其實這樣的夜晚,總讓我想起來我們遇見人熊的那一夜。」
「那時你騎馬帶著我,常常仰頭望著明月。你對我說,你的未婚妻也害怕馬。」
轉瞬間冰涼的不是夜色,而是她的心。
「我以為你一直都有愛人,你前世一點也沒有愛過我。」
女人總是這樣傻,她總是這樣傻。朝夕不保之時,仍然在期盼她愛過的人,也同樣愛過她。
晏既輕輕笑起來,「原來你是吃了自己的醋,真的對這些事什麼也不知道。」
那時候的他們一個是將軍,一個是俘虜,在彼此面前,卻同樣地脆弱不堪。
不必一刀一劍,幾句輕飄飄的話語,就可以瞬間擊碎對方的心防。
好在如今不會了。
「再不會了,往後再沒有什麼人能夠將你我分開,我們不會再彼此離心了。」
裴俶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他們一定會平安到老,直至死別的。
觀若忽而睜開了眼,望了晏既一眼,「明之,我想要一支隸屬于我,忠誠于我的軍隊。他們認的第一個主人是我,而後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