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濮陽城奔馳，沒有人有半點要停下來，要退縮的念頭。
劉積瑩始終騎馬沖在最前，觀若在隊伍中央，緊緊地盯著漸漸出現在視線之中那座龐大的，要將人吞噬的城池。
那士兵說劉寤準備焚城，此時夜色已深，城樓之上沒有一點火光，照不亮城門之上「濮陽」這兩個字。
整座城池都被劉寤的士兵圍住，火把連成長龍，與同樣曾經為劉氏府兵的士兵對視著，不知道今夜會是誰吞噬了誰。
劉寤不在這里，沒有一個將領在這里。他們都是棄子。
觀若走到劉積瑩身旁，看著她凜然無懼地同那些或許根本听不懂她的話的士兵對峙著。
「我是劉氏長女，是劉氏將來的繼承之人。你們都是劉氏的士兵，理當听我調遣。我命令你們開城門，迎我進城！」
沒有人動一動，所有的人都好似根本沒有听見這些話，木然地站立著，仿佛她們根本就不存在于他們面前。
劉積瑩又重復了一遍，話音之中威脅之意更重。
「劉寤乃贅婿，劉氏家主是我母親。我為劉氏長女，理當由我繼承劉氏家業。」
「劉寤寵妾滅妻，無惡不作，今已判出劉氏，爾等速速繳械投降，听我命令，可保無虞！」
劉積瑩的話回蕩在空曠的平原之上，撞不進高牆，更撞不進這些士兵心里。
原本一片黑暗的城池之中忽而冒出了沖天的火光，城中人容不得她們再等一刻。
「保護好她！」這一聲號令之後，她身後的士兵猛然朝著城池攻去，城中是火海，城外卻已經是一片尸山血海。
劉積瑩自己沖入了戰場之中，觀若身旁卻很快便被一些士兵團團圍住。
劉積瑩的那些士兵一面自保，一面還要保護觀若，自顧不暇，斷斷續續地也受了一些傷，有人摔下馬去，再也沒有能夠站起來。
觀若還是第一次真正面對這樣的煉獄，只知盡力將所有靠近她的人斬殺，也顧不上這些被劉積瑩派來保護她的人。
劉寤留下來的士兵是為了確保城中人不會逃出來的，不過也就是圍著整座城池繞兩三圈的兵力而已。
先時加入戰場的士兵還是源源不斷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地也就不再有援兵加入了。
纏著她的士兵漸漸變少了，觀若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也來不及同仍然在于敵兵鏖戰的劉積瑩說一聲，點了一些在她周圍的士兵，往距離南城門最近的東城門去了。
劉積瑩的士兵都在南城，其他三處城門的守衛應當都減弱了。大火已經燃燒起來，不能再等一刻。
果不其然，當觀若趕到東城門的時候，不過剩下十數個士兵而已，他們很快便繳械投降了。
城門洞開，一下子涌出來無數驚慌失措，灰頭土臉的百姓。觀若根本就不忍心去看城中的景象，可是她只能一鼓作氣地往城中走，不能停下來。
刀山火海也好，李媛翊和藺玉覓都還在城中。她們是一起從薛郡出來的，也要一起回到薛郡去，一起看到新朝的建立。
劉寤封鎖了城門，那麼對他而言，城中就沒有一個于他而言有用的人了。
城中似乎已經沒有任何的劉氏士兵了，只有無數驚慌失措的百姓路過她，爭先恐後地往城東跑，求一條生路。
她穿過人群，需要小心翼翼地繞過地面之上沒有燃盡的木柴，控制著馬匹不被路旁屋舍忽而砸下來的橫梁驚嚇。
她不知道此刻李媛翊與藺玉覓在哪里，可是她越往城中走，便又听見了越來越清晰的廝殺之聲。
還有士兵在城中，晏氏的士兵的確不該就這樣被劉寤的士兵所殺死。
觀若一揚馬鞭，朝著廝殺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相較于城門處百姓的驚慌失措，這里的情景看起來簡直可以說是井然有序。
眼前之人，無論哪一方都是習慣于在戰場上廝殺，刀口舌忝血的人，觀若很快就望見了滿臉都是血的方紓。
李媛翊和藺玉覓一定就在眼前這一處尚且沒有起火的宅院之中了，她不必再費心去找了。
他們很快加入了戰場，可那一處宅邸的大門卻與城門不同，是實實在在用人牆堵著的，劉氏的士兵下了必死的決心，似乎只要有一個人活著，都不會讓任何一個人闖進去。
越是這樣，觀若越是堅信著府邸之中的人還是安全的。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圓月隱于雲層之後，天色並沒有完全亮起來。
最後一個劉氏士兵倒下的時候，還能夠站著的晏氏士兵也已經所剩無幾。
跟隨觀若而來的隸屬于劉積瑩的士兵當然也是一樣。
方紓站在原處搖搖欲墜，才要開口同觀若說話，身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觀若下意識地沖他伸出手，卻只不過讓他的衣角在她手中滑走了而已。那上面還有不知是誰的血。
方紓仰面看著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為觀若焦急的面孔所遮擋，他抓住了她的衣袖，「夫人……夫人……我沒事。」
方紓渾身上下像是在血水之中浸泡過一遍，沒有被盔甲所包裹的皮膚全都是血紅色的。
各種顏色的紅在他身上縱橫交錯，是血液凝固又涌出，一遍一遍所留下的。他怎麼會沒事。
「李六小姐她……她在里面……你快去找她……快去！」
觀若亦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在這里耽擱，這一夜過去，不知李媛翊與藺玉覓焦急等待，又遭受了多少苦難。
「方副將你放心養傷，你要活著，我會把她們安全帶出來的。」
是對他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承諾。她要去履行承諾。
剩余的晏氏士兵有尚且能活動之人，自覺地將他扶了起來，觀若領著殘留的幾個劉氏士兵進了宅院。
這里是劉氏的宅邸，在天色將明之時，觀若看清了被鮮血染的不成樣子的牌匾。
劉寤曾經的家人應當都在里面，李媛翊和藺玉覓也和她們在一起，和這些劉寤所最憎恨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