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積瑩望了觀若片刻，心中的郁氣已經到達了頂點，她忍不住道︰「夫人，您大可以不必這樣咄咄逼人的。」
甚至究其根本，這是她自己的錯。戰亂多年，存活到如今的，誰都不會是簡單的人。
稍稍放松一些防備，就會落入今日這樣的處境之中。
「若非您與將軍自己不曾對劉寤保有戒心，就這樣輕易地走到了濮陽城里來，您與您的朋友，今日也不會落入這樣的境地的。」
觀若心中一下子涌上了不平，想要開口，想要辯駁，卻發覺自己也的確沒有什麼可反駁她的。
這一次，的確是她自己掉以輕心了。
夕陽西下，冬日的陰影好像還沒有過去，天色迅速地暗了下來。觀若覺得自己沒法繼續在馬車之中呆下去，于是她掀開了車簾，從馬車上走了下去。
月圓之夜，平原之上，若站在高處，似乎能望見千里之外的地方。四處都是蔓生的春草，被冷月染上霜色，一直延伸到了她望不見的遠處，同黑暗匯合在一起。
周圍幾乎沒有一點燈火，是害怕為劉寤的敵軍所追尋，唯有幾處寥落篝火，其上鍋爐沸騰，有人圍坐一旁，為這一日的辛勞做一點收尾。
一切都在平息，可是縱然觀若此刻孤身一人，沒有任何人打擾她，她心中也還是沒法安寧下來。
在濮陽城的一切她都是在被人擺布，開始的時候是晏淳，後來是劉積瑩。她們做任何的決定，從來也沒有問過她的意思。
而她們要這樣盡力地保全她，也並非是為了她，不過是為了她們自己，為了她們的圖謀而已。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即便是從前在蕭宅之中，在蕭翾身邊，她也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
自晏既拿下薛郡，他們在一起之後，她的日子過得太安逸了。
她當然是忙碌的，但是這份忙碌，並不足以令她，令她所在乎的那些人在亂世之中立足。
還是亂世，戰爭還沒有結束。薛郡是她們的桃花源，但她不會永遠都呆在桃花源里。
她想要給天下的女子更多的選擇、更多的機會沒有錯，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結束戰爭，讓所有人都不再被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性命不再為任何人所威脅。
她必須要做出改變。
觀若的心重新安定下來，她又用心地，觀察了片刻周圍的環境。她從未來過濮陽城，周圍也並沒有如河東一般的隱蔽密林。
這樣的地勢，一旦被人圍攻，是很危險的。她也只有同劉積瑩合作這一條路，原本可以由她調遣的士兵，畢竟都還被困在濮陽城中。
她好像只能等。可濮陽城中，劉寤身邊的李媛翊與藺玉覓，她們如何能等？
觀若正想從山坡上走下來，去尋軍營之中的劉積瑩，忽而望見西北方向，似乎有四五匹馬正在朝著她們的方向疾馳而來。
明月之夜，他們身後有無盡的煙塵，都在觀若眼中。
也在劉積瑩的士兵眼中。他們的反應要比觀若更快，也有一小列士兵很快朝著西北方向迎出去
在相遇之時劍拔弩張了片刻，便重新匯作一列，朝著營地的方向飛馳而來。
觀若目睹了這一切，也迅速地從山坡上飛奔下去，朝著那幾個士兵勒馬的方向跑去。
劉積瑩在那里，有一個士兵單膝跪在她面前，向她稟報著此時濮陽城中正在發生，和將會發生的一切。
「大小姐，大人根本就沒有任何要追查您和走失人質下落的意圖，傍晚之時他下令封城，在城中各處都堆起了柴禾與炭火。」
「他……他要焚城，要劉氏所有人，以及城中所有的百姓都為將軍夫人陪葬！」
「什麼？」劉積瑩的聲音尖銳，她伸出手去，揪住了那個士兵的衣領，「你把你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那個士兵受了驚，卻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沒有重復他說過的話，他知道劉積瑩已經听清楚了。
「劉大人傍晚時便已經關上了所有的城門，不光光是南城而已。而後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便帶著百結夫人以及小公子從北城門離開了。」
「劉氏其余人，包括其他的小姐與公子都在城中，沒有一個人再走出來。」
「大小姐，夫人還在城中，萬望您早做決斷，不是我等追隨您之人白白犧牲！」
劉積瑩的手松開了，那把火還沒有燃燒起來，先將她的心燙碎了。
「他居然敢這樣做……他居然敢這樣做！」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
她們沒有一個人想到，最終劉寤所做的決定，居然會是這樣的。
觀若一點都不意外劉寤會想要她的性命，但城中百姓何辜，那些陪伴他數年，乃至數十年家人又何辜？
斗米恩，升米仇，又是一個藺士中！
這樣的人，甚至根本就不必追究這些年劉氏與他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無非是「恩將仇報，薄情寡義」這八個字而已。
劉積瑩迅速翻身上了馬，「全軍听令，所有人立刻隨我往濮陽城去。我的親人仍然困于城中，你們的父母親人亦如是！」
「若是今日無有作為，你們便枉為男兒，枉為人！」
觀若亦很快奪過了身旁人的馬，她的馬術不會比劉積瑩差，更不可能在此刻做一個旁觀者，她手里可以有一把劍。
等不到援兵了。
「若是今夜不能救出阿媛與阿尋，劉小姐，我們的協議並沒有完成。」
那麼于劉積瑩而言，她救出了她，根本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此刻也不必攔她了。
劉積瑩甚至根本就沒有心思來理會她，與她想要的將來相比，母親的性命當然是更加重要的。
她一揚馬鞭，一馬當先地朝著濮陽城的方向沖了出去，而後是千軍萬馬跟在她身後，月色也變得渾濁起來。
此刻所有人都只關心著即將成為煉獄的濮陽城，關心這城中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人。
沒有人關心晏淳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