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並未站在月光所能照耀之處,旁人看她是昏暗不明的,她看旁人卻不是。
那少年的眼神卻好似一下子明亮起來,「阿嫣,是你麼,我是你的元膺哥哥。」
「阿嫣?」,謝元嫣?她和燕德妃,便相似到了這樣的地步,連她的知交故舊都能認錯了?
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那少年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劍,首領在此,其他的叛軍也並不曾靠近觀若所在的地方。
他近一步,觀若便退一步,慢慢地退到了殿中圓柱的陰影里,那里是更昏暗的。
少年的眼神之中閃爍著失而復得的喜悅,靠她越來越近,「阿嫣,你為什麼不說話,我……」
觀若沒有再退,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觀若隱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經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快讓他們停手,不然我就殺了你。」
觀若繞到了這少年身後,以便更好地鉗制他。他根本連一點防備都沒有。
花樣年華的少女,就連聲音都是相似的,也或許是分別已久,他並沒有听出來有什麼不對。
「阿嫣,你不認得我了麼?我是白元膺,你的父親曾經是要將你許配給我的……阿嫣……」
長劍入胸,觀若不得不松開手,任由他倒了下去。
那少年躺倒在金殿之上,仍然借著殿中的微弱光芒,想要看清楚觀若的臉。
洶涌的鮮血從唇邊溢出來,他再也沒法呼喊他心上姑娘的名字了。
這一次,她是做了燕德妃的贗品,不知道他在閉眼之前,到底有沒有認清她是誰。
裴俶收起了他的劍,在叛軍涌入長安殿之後,他所帶領的皇城禁軍自然也不會就這樣任由長安殿為敵首佔領。
各處都已經收尾了,上元之夜,終于是漸漸平靜下來了。
觀若原本在劇烈跳動著的心,也慢慢地平緩下來,不肯止息的,唯有殿中女子的哭泣之聲而已。
她有些無力地靠在殿中的圓柱上,望著地上那個或許死不瞑目的少年,「他是誰?」
「會稽令一大世家,白家的宗子白元膺。若是梁帝不曾遴選秀女,他會和謝元嫣結為夫婦的。」
原來他也和晏既一樣,同梁帝之間,有奪妻之恨。
聊這樣的話題,能讓他們的心都頃刻之間輕松下來,仿佛方才的一切殘忍都沒有發生過。
裴俶長舒了一口氣,「阿若,你有沒有事?」
觀若很快搖了搖頭,而後道︰「他將我認作謝元嫣了。我原本打算用他的性命來讓殿中人停手的。」
听罷她的話,裴俶很快笑起來,「原來是這樣。阿若,你與晏明之也有許久不曾見過了吧?下一次相見,還不知道是何時。」
「他會不會也和白元膺一樣,都分不清你和謝元嫣到底誰是誰了?」
這個笑話于觀若而言並不好笑,她走開了幾步,重新回到了金殿中央,望著穩坐于龍椅之上的梁帝。
她的語氣極盡嘲諷,「天佑我大梁,叛亂終平。您身下的龍椅,短期之內,終于是又平穩一些了。」
她的身邊到處都是叛軍的尸骨,她環視了殿中,人人狼狽不堪,最終將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天邊的皎皎明月上。
它能照亮人間的一切,人間的一切,卻也永遠與它無關。
「如此佳節,月明之夜,卻被用來謀反,當真是暴殄天物。」
感慨過旁人的失敗,觀若仍舊朝著梁帝走過去,在她才踏上了一級金階的時候,忽而有人在背後大聲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阿若!」是利劍入肉的聲音,裴俶將她護在身後。
持劍之人是不知何時自昏迷之中清醒過來,撿起了叛軍散落在地上刀劍的雍王。
那柄長劍或許是刺入了裴俶骨頭的縫隙之中,一時之間竟不能拔出來再刺。
觀若幾乎是想也沒想便舉起了手中的劍,一劍穿心。
龐然大物,轟然倒下,在觀若心中激起一片煙塵,一下子麻痹了她所有的感官。
幾乎是同時的,裴俶無力地倒在了觀若懷中,她被他的重量所帶,摔在了金階之上。
鮮血是溫熱的,她從來都知道,這溫度讓她清醒了過來。
她沒有想到有一日她居然要這樣面對裴俶的鮮血,並且還是為她而流的。
裴俶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呢?
「大人!」以孟移為首,剩余的禁軍也很快圍上來,查看裴俶的情況。
觀若有一瞬間的恍惚,疼痛感將她從她的迷思之中生拉硬拽出來,。
她手忙腳亂地按著裴俶的傷口,「裴靈獻,你怎麼樣,你怎麼樣……」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說些什麼,她只能不斷地重復著這一個問題。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砸在裴俶的面頰上,他終于重又睜開了眼。
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或是伸出手去替觀若擦一擦眼淚,長安殿後忽而又涌進來無數的士兵,手持刀劍,將他們團團包圍。
觀若將裴俶摟的更緊了一些,下意識地保護著他,抬起頭望了四周一眼。
這些人顯然也是訓練有素的士兵,禁軍裝束,只是與孟移他們相比,手臂上都系著明黃的絲帶。
明黃色,第三撥人,她早該想到了。是梁帝的人。
螳螂捕蟬,又讓梁帝做了黃雀。
裴俶要從觀若懷中站起來,以長劍拄地,卻根本就沒有力氣站起來。
「你別怕,我裴靈獻不可能就這樣折在這里,阿若,我會繼續保護你的。」說一句話,便不斷地有鮮血涌出來。
是他把她帶到了行宮這深淵里來,也應該由他來帶她走。
兩撥禁軍已經擺出了交戰的姿態,沒有時間可以猶豫了。
觀若下了決定,「孟移,你的人還夠不夠,帶著裴靈獻走,快走!」
至少在薛郡,他們是同盟,裴靈獻也才剛剛救過她的性命。她不想同他有什麼瓜葛,不想他就這樣死了。
她和他說過的,人死之後,她就會一直只記得那個人的好了。她不願意給裴俶這樣的機會。
她壓低了聲音,「你們快走,梁帝不會將我如何的,可今日他是擺明了要將你們鏟除干淨。」
先是借著雍王的手,待所有人都退場了,某一方以為自己已經勝利了,再出來收尾。
裴俶當然想要反駁,卻痛的昏了過去。孟移架住了他,想要帶著他從重重打斗不止的士兵之中穿越過去。
在他們突破重圍,將要離開長安殿的時候,他最後回頭,望了立于金階之上的觀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