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並不想讓觀若走,「既然都已經半夜了,又何必急著回去,在內殿的長榻上打個盹吧,新的戰報很快便要送來了。」
居然是用這樣的理由來留住她。
觀若停下了腳步,「不過是看戰報而已,不是需要做什麼決策。什麼時候看都是一樣的,都什麼也無法改變。」
梁帝沒有在看著她,他只是看著金磚地面上,隨著日陽升起,漸漸淡去的影子。
「阿衡說,昭陵太冷了,她問朕,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去陪她。」
觀若仍然背對著他,「那麼陛下到底要什麼時候才回昭陵,回長安去,收復失去的土地呢?」
「朕要從東北幾郡為泗水,潁川,三川等郡增兵。」
他是途徑這幾處地方到達的薛郡,回去的路也如是。
觀若終于回過了頭來,「會稽郡就在一旁,薛郡南部已經團團被如今駐守會稽的晏氏軍隊圍住。」
「您這樣寵愛燕德妃,難道便不想先為她的家人報仇雪恨?」
往泗水、潁川、三川增兵,是增大晏既作戰的壓力。他要殺梁帝,長安卻也絕不能失手,軍心會亂的。
而她知道梁帝一直按兵不動,一定也是因為晏既在會稽留下了足夠的兵力。
只要梁帝能將注意力都放在會稽與九江,從這兩個郡下手,主動出擊,自取滅亡,晏既那邊就會相應地輕松許多。
「會稽?謝氏?燕德妃……若是朕這一生再不能得到你,或許她于朕而言,會是十分重要的,就像你今日一樣。」
所以她是應該覺得幸運麼,她所相似的,到底是一個已經不會再回來的人。
或者更幸運的是燕德妃,她之所以不排斥做一個影子,是因為她原本也不稀罕得到梁帝真正的愛。
很不幸,在年少無知的時候,觀若是期盼過的,並且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
「阿珩,這一點不必你操心。謝家人所失去的東西,為什麼要朕來替他們討還?」
觀若知道梁帝性情涼薄,可是這句話,還是令她覺得十分不適。
謝家人自己討還?如今的謝家人,還拿什麼來討還?
于是她刺了他一句,「也是,戰敗的畢竟是謝家人自己,薛郡的駐軍是毫發無傷的。」
「要怪也只能怪謝家人認錯了主,被打了之後向自己的主人叫喚,才發覺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主人。」
梁帝下床趿了鞋,在微微的眩暈之中站了起來,走到了案幾之前。
「謝家人知道自己應當做什麼事,不必貴妃你來操心。朕要做什麼決定,也根本不必貴妃來干涉。」
「貴妃,你過來替朕磨墨。」
觀若的去意更濃,她不願為梁帝紅袖添香,如同從前在青華山軍營,晏既吃了白醋的那一次一樣。
她沒有理會梁帝的話,打開了內殿的門,想要喚進一個宮人來做這件事,先遇上了端著藥碗的薛慶。
薛慶小心地覷著觀若的臉色,「娘娘,這是陛下的藥。」
他流露出了為難來,「陛下沒有吩咐奴婢們進去伺候,因此只能麻煩您了。」
梁帝顯然也是听到了薛慶的話,「貴妃,快將藥給朕端過來。」
觀若心中積攢著郁氣,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了藥碗,將它放在了梁帝的案頭。
梁帝沒有抬頭,「貴妃,你便不想要知道,朕到底要吩咐東北數郡的世家做些什麼事麼?」
觀若反唇相譏,「陛下,您難道便不怕臣妾會將這些消息泄露給晏氏之人麼?」
「朕既然敢讓你知道,也就是有萬全的把握,能夠將這些消息,留存在你我之間。」
他將藥碗拿到了面前,「你以為裴靈獻的那些小伎倆,他留下的那些人,真的能將你想要傳出去的消息,都順利地做到麼?」
「朕是老了,可是阿珩,你太年輕了。」
也就是說,或許觀若那些想要傳遞給裴俶的消息,根本就沒有能夠送到裴俶那里。
觀若心中驚疑不定,她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太低估了梁帝,還是太相信裴俶了。
畢竟過往的每一件裴俶想要做的事,似乎都做成了。
梁帝拿起藥碗,自己將藥汁一氣飲盡了,而後站起里讓開了位置。
「貴妃,既然你不願意為朕磨墨,那你就為朕代筆,讓聯來為你磨墨。你從前在蕭翱身邊,不是常常做這樣的事麼?」
觀若站在原地沒有動,如木偶一般。是梁帝繞到她背後,推著她,將她按在了案幾之後坐下來。
而後她自己慢慢地口述起來,「自承平十六年以來,梁朝風雨飄搖……」
「如今泗水戰亂已平,叛軍退于千里之外,是為國之幸事。」
「如今朕仍以收復失地為念,望諸卿高振士氣,一鼓作氣,收復長安失地……」
觀若麻木的跟著他的聲音,將他所說的一切都寫在了紙面上。
是她低估了梁帝了,也低估了,在他以為他又見到文嘉皇後之後,高漲的斗志與意氣。
他此刻將一切的計劃都告知于她了,這一切一定不會是那樣簡單的。
他說他不會讓她將這些軍機大事泄露出去,這些事每一件都足夠大了,在不能為外人所知的秘密之前,他想要對她做什麼?
這是觀若回到行宮之後,第一次對她眼前這個人產生恐懼。
信已寫完,他將信紙從她手中抽出來,仔細地看了一遍,看著與文嘉皇後相似的筆跡,「貴妃,這里已經沒有你的事了。」
溫情了片刻,是給予那字跡的。于觀若而言,他又變成昭台宮中那個冷肅的帝王。
「自今日起,你便回到你的永安宮中,再不必出門了。」
是禁足令,也是封口令。「無論是誰,若是敢于靠近永安宮,靠近你半步,就只有一個下場。」
觀若同梁帝對視著,帝王的威嚴,在她眼中再次變得無法忽視。
他眼中沒有絲毫的溫度,「去吧,不必再留在這里了。」
好像下一刻,又要往她的脖頸之上繞上一條白綾。
「去吧。」他輕輕地推了她一把,「你已經受了寒,記得多喝些姜湯御寒,若是受不住了,記得請太醫為你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