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轆宮車,將觀若從昭陽殿送了出來。
夜已深沉,她為凌波攙扶著,從宮車上走下來,夜風吹過來,她很快便清醒了許多。
西偏殿的燭火已經熄滅了,觀若亦不必凌波再費心,她可以自己走回東偏殿去。
凌波向來待人冷淡,見觀若執意如此,低頭行過禮,很快也就離開了。
觀若見她已經走遠,悄悄地又從綺年殿中溜出來,準備去折一枝紅梅。
她喜歡昭陽殿膽瓶中的那一支紅梅,卻愛而不得,心字已成灰。
觀若開始沿著宮牆往前走。
她記得她年少的時候,離家不遠的河岸旁就有一棵玉蘭樹。
白日出門浣衣,時時經過,周圍也總是人來人往,不好意思去摘花。
只是摘不著這花,總是日思夜想,每次經過那棵玉蘭樹,總是忍不住要停下來,看一看,只是不敢伸出手去。
有一個夜晚實在想的厲害了,便一個人悄悄出了家門,折了一枝帶回家。
在花瓶中蓄了清水,將這枝玉蘭供養在床頭,夢里都是玉蘭香氣。
觀若探手去折梅花,宮牆太高,哪里是她能觸踫地到的。
她的意識告訴她她是醉了,可是她也仍然不肯停手。
觀若掙扎了片刻不肯放棄,身後忽而探出一只手,折下了一段梅枝。
裴俶將它遞給了她,「阿若,我已經在綺年殿中等了你許久了,這是你想要的。」
他的力氣太大了,將梅枝壓下來,簌簌落了觀若滿身的花瓣。
她有些惱起來,不肯接過他手中的紅梅,「裴靈獻,你的東西我是不會要的。」
觀若說完這一句話,執拗地繼續伸手去折梅,只是她生的矮,無論如何都探不到。
便是輕盈地躍起來,也不過是勉強能觸踫到而已。隨著她的動作,又撲簌簌落下來許多紅色的花瓣。
今夜她是做不了惜花人了。
飲酒還是不好,她沒有從這半醉不醉的狀態之中,得到絲毫的好處。
甚至不過略微動了動,心跳又開始快地無法適從。
她微微地走了神,想起來晏既。不知道他和伏珺在一起,除夕之夜,有沒有一起飲酒。
還記不記得她的話。
下一刻裴俶將她抱起來,令她一下子置身于橫斜的花枝之中,這樣的情景太過美麗,她一時之間都忘記了咒罵一旁的裴俶。
觀若終于折下了一枝紅梅,拍了拍裴俶的肩膀,想讓他將她放下來。
他並沒有理會觀若,只是將她抱的稍微低了一些,開始朝著綺年殿走。
「阿若,我已經不姓裴了,我如今姓蕭。你不必害怕我,我只是想送你進殿而已。」
觀若掙扎起來,也想要發出聲音,可夜深人靜,沒有人能來救她。
待走到綺年殿中,他終于做了一次守諾君子,依言將她放了下來。
觀若的心仍然跳的很快,令她覺得十分不適。她有心要嘲諷他幾句,卻沒有余力。
裴俶,或者說蕭俶走到一旁,為她倒了一盞茶,伸手遞給了她。
觀若坐在了殿中的長榻上,茶水已然冷透了,她並沒有喝茶。
待到她的心跳終于平復了些許,她望著對面的蕭俶,「你從前姓裴,如今姓蕭,來日又該姓什麼?」
「總也要做個三姓家奴才好。」
她和他之間,從來都沒有和平共處的時候。今夜又是他擾了她的好夢。
蕭俶也從來不會在意她的嘲諷,涼透了的茶她不肯喝,那便他來喝。
「從前姓裴,如今姓蕭,來日我姓什麼,便要天下人都跟著我姓什麼。阿若,你覺得姓什麼好听?」
無論她說什麼,他總是能順著桿子爬上來,其實同他在一起,最好的方式,便是什麼也不說,什麼都不做。
蕭俶又問她,「今夜又是同蕭翾喝的酒,她可曾喝了,你們說了什麼?」
觀若笑了笑,「你若是想知道,可以直接去問蕭大人,如今你們是一家人了。」
他做出了委屈的模樣來,「阿若,你不知道我這個姓,究竟是這二十來日在長沙郡,如何為她當牛做馬才換來的。」
「對了,湘繡天下聞名,我也給你帶回來幾幅,等明日我讓人送過來。」
這二十來日她的安寧,原來還是蕭翾為她帶來的。
她避開了他的眼楮,更不在乎他帶給她的禮物,「我不想知道,你也不必告訴我。」
「總歸我只要知道如何稱呼你便是了。」
酒意上頭,觀若已經很疲倦了,一枝紅梅還拿在手中,她勉強站起來,找出了一個梅瓶來,將花枝插了進去。
蕭俶也站起來,走到她身旁,將他的那枝梅花也插進了她的花瓶中。
他仍然站在她身後,從殿外看來,只怕如同將她環在懷中一般。
觀若回過了頭去,「裴靈獻,蕭宅之中到處都是蕭大人的眼線,你總是糾纏于我,便不怕被蕭大人發覺麼?」
「阿若,你還是沒有記住要如何稱呼我。」
他湊近了觀若,更大片的陰影落在她身上,可是他伸手,不過是摘下了落在觀若青絲之中的一片花瓣而已。
梅花清氣流動到殿中,他距離她已經足夠近了,以至于他微微彎腰,便能在觀若耳畔說話。
他身上總是有觀若在河東裴家聞見到過的那種玫瑰香氣,就算是他摘了他的姓,也無法抹去他是裴氏血脈的事實。
「阿若,你覺得我害不害怕蕭翾知道我在糾纏你的事?」
觀若立刻推了他一把,令他退到了令她覺得安全的距離。
她明白蕭俶的意思了。
蕭翾看起來冷面不近人情,可實際上也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
蕭俶這樣的舉止,可以令他將自己帶到南郡來的動機看起來單純了一些
不過是一個少年,對于一個少女的仰慕而已。
而他又的確是有這樣的情愫在的,利益與真心,一半一半。
蕭翾的眼線知道的再多,蕭翾知道的再多,都是令她的判斷,往真心那邊去靠而已。
蕭俶從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滾出去。」觀若繡口輕吐,只是不想打擾到在西偏殿休息的袁音弗。
殿中清漏聲聲,蕭俶忽而捉住了觀若的手臂,將她往殿門拖去。
觀若害怕這樣的力量,會令她一瞬間想起她在青華山的時候。
正當她驚慌不已,想要開口呼救的時候,天空中驟然綻放出了第一朵煙火。
很快又是第二朵,第三朵。
蕭宅之中原本熄滅了的燭火又漸次亮起來,觀若在這時候又看見了蕭俶面頰上如同孩童一般的天真笑意,不是作偽。
承平十七年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