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後悔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待到觀若回到蕭府之中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時分了。

或者說也光是夜深。因為無論白日還是夜晚,蕭府之中幾乎總是安靜的,沒有分別。

只有那個院子不是。

觀若下了馬,走入府中,朝著那個院子走。

蕭翾還沒有休息,院中有歌女的聲音,像是還沒有結束她的夜宴。

觀若靠在那個院子附近回廊的廊柱上,紅梅花還在手中,她無力地仰頭望著明月。

雪已經停下來了,繁雲破後,風高露冷,無奈月分明。

自從她發覺城門沉悶地關上之後,她再也望不見晏既,便如同戰敗的士兵一般向著蕭宅潰逃。

酒意上頭,加上縱馬疾馳,她的心跳快的無以復加,也很快抽去了她身上的力氣。

她從北城歸來,哪怕今日之事全然是她們兩個人的私事,並沒有任何政治意味,她也是要同南城之主蕭翾說一說晏既官邸之中的見聞的。

她靠在冷冰冰的廊柱之上,奪取了它身上的月光,拂落了她身上肩上的雪。

周圍無人,所有的人都被大雪驅趕到了她們自己的屋子里。

觀若靜靜地听著那個院子之中的歌女為蕭翾歌唱,將她的歌聲散落于雪夜之中,引傷心人听。

「綠綺琴中心事,齊紈扇上時光。五陵年少渾薄幸,輕如曲水飄香。夜夜魂消夢峽,年年淚盡啼湘。」

上闋唱完,停了停,才開始唱下闕。

「歸雁行邊遠字,驚鶯舞處離腸。蕙樓多少鉛華在,從來錯倚紅妝。可羨鄰姬十五,金釵早嫁王昌。」

蕭翾已經許久沒有叫人唱這首《何滿子》了。上一次听到,是她們在南郡江陵城蕭宅之中的最後一場夜宴。

綠綺本是相如之琴,《鳳求凰》的結局,卻也不過是《白頭吟》,「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而已。

而這一首《何滿子》,一曲四詞歌八疊,從頭便是斷腸聲,是不是也字字句句,都在唱蕭翾的當年?

觀若有些煩躁地將寒英落滿的斗篷取下,新起了夜風,她沒法再在寒涼的回廊之上呆下去。

她將那支紅梅花隨手拋在了雪地里,只能進了那個院子,等著凌波為她向蕭翾通報。

蕭翾原本就在等著她,凌波不過才轉進屋中,很快便又出來,讓觀若進門。

一曲暫畢,珠樓娘子站在一旁,等著絲竹再起,再為蕭翾重新歌一遍。還是一樣的《何滿子》。

觀若坐在蕭翾身旁,脊背為她寒涼的手所輕撫,在蕭翾身旁再听一遍,心中又更添了幾分排解不去的愁怨。

自到廬江城,裴俶不過在府中住了寥寥幾夜而已。

便是那樣的幾夜,他也幾乎時時都要過來騷擾觀若,應當是沒有時間,听珠樓娘子訴她的衷情的。

而這一次他更是干脆叛逃,什麼也來不及給在意他的人留下,珠樓娘子憔悴的厲害了。

便是嗓音,听起來也不如從前那樣圓潤如東珠了。

幸而唱這樣的曲子,添上對五陵少年薄幸的閨怨,原本也是合時宜的。

這一遍歌完,蕭翾很快擺了擺手,令房中所有的人頃刻間都退了下去。

她要和觀若說話,總是只有她們兩人。

她往這一瞬間人去樓空,空寂下來的廳堂,取過了一旁的酒壺,為觀若倒了一杯酒。

「這里原本是陳氏太夫人所住的院落,這個廳堂,是每日晨昏定省,兒孫滿堂。」

「而我,卻不過有滿堂的歌女樂伎而已。」

在雪夜之中飛馳騁許久,觀若面上由酒意引發的紅潮,早已經不復存在了。

她接過金樽,回憶起珠樓娘子所唱的歌詞,「難道大人也曾後悔過,不曾‘早嫁王昌’麼?」

這歌曲不過提及早早出嫁成家的鄰家女兒,可後來的生活究竟如何,終究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蕭翾的性格與心性注定了她沒法過這樣平凡的人生,任憑誰家女兒欣羨,都不會是蕭翾的。

她听的,不過是曲中的「薄幸」二字而已。

蕭翾听罷,輕輕笑起來,伴隨著窗外雪重折竹的聲音,「後悔從來無用,無用之人才會後悔。」

「便嫁王昌又如何,禮教皇權之下,女子永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觀若舉起酒杯,方才發覺杯中的原來不是玉露酒,而是金風釀。木樨花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她一飲而盡。

「大人不是無用之人,可是方才,到底是發了一點無用的感慨。」

「若是子孫後輩無能,如陳氏的太夫人一般,滿堂兒孫所帶來的人生樂趣,恐怕還遠不如滿堂歌女。」

蕭翾又親自為觀若滿了酒,「這話說的不錯,倒值得再浮三大白。」

觀若看著她為她倒了酒,慢慢地勾起唇角,「今日歡慶,在北城中也飲了不少的酒,幸而大人體諒,此時便只予我金風釀了。」

蕭翾倚靠在榻上,神情慵懶,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模著觀若的青絲。「是那個人同你喝的酒?」

觀若很干脆的承認了,「的確如此,他準備的是一壺梅花酒,好似比玉露酒要更烈一些。」

「我從前在伏大人面前飲酒,不過一杯之數,便不省人事了。後來他笑我,酒量不過如他七、八歲之時。」

她又飲完了杯中酒,不必蕭翾動手,她自己添上。

「而今夜我與他對飲,五五之數,只怕他回想起來,是要覺得驚異的不得了了。」

蕭翾的手指冰涼,穿過觀若的發間,也如同是飛瓊融化在她發上一般。

只是飛瓊化就的雪水尚且有形,這份涼意卻不可捉模,也時時刻刻都游走在蕭翾的身體里,驅不散了。

「你在我身邊的改變豈止這一條,他應當能明白這是好事。」

觀若點了點頭,又對蕭翾道︰「我同他說過那個比喻了。」

滿是苦澀,「我是萬麗稚,李媛翊是李夫人。他並沒有能夠說出什麼來。」

他們的談話,也就在那時戛然而止。後面的話,都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了。

蕭翾沉默了片刻,「任何的決定,都要自己來下。今夜之後,或許他也會明白你的心意,從而下他的決定了。」

結束或是繼續,仍然是未知之數。她畢竟不是觀若,也根本就不了解晏既。

但他們都不會有什麼機會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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