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人重病,泗水又有與我們有關的急報。」
觀若感嘆了一句,「多事之秋過去,到了冬日里,還是風波不止。」
眉瑾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觀若重新策馬奔馳在道路之上。
進入鬧市之後,她們才慢下了腳步,以免驚擾了城中百姓。
蕭翎走在她身邊,也收斂了笑意,「今日我們巡完城,便早些回去見我三姐吧。」
要眉瑾這樣進城來傳遞消息,這個消息一定非同小可。
觀若也心事沉重,方才的快樂蕩然無存,她沒有回答蕭翎的話。
可蕭翎不過沉默了片刻,便又活躍起來。
「不管是什麼事,已有丹鳳餃書而來,我三姐運籌帷幄,一定能處理好的,不必此時就憂心忡忡。」
她追問觀若,「這就是那位晏將軍身邊的馮副將?是帶兵拿下潁川陽城的那位女將軍?」
「到底是潁川馮氏之女,便是這份傲氣,也非常人能比。」
在蕭翎眼中,這個世界上總是有趣的、令她好奇的事更多。
觀若怕蕭翎會誤會眉瑾,為她解釋著,「眉瑾早年在長安生活,與雍王府家的景陽郡主不睦,常常被她為難。」
「那時長安貴女,因高世如之故,無一人敢同她交好,還常常給她使絆子,令她在眾人面前出丑。」
「或許是因為這樣,她對不熟悉的貴族之女常常都有很重的防備之心,也不能怪她。」
蕭翎笑了笑,「原來是這樣。不過我其實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她畢竟是蒙冤而死的馮氏之女。」
「當年蕭氏之主已經是我三姐,她也並沒有為馮氏說過話。馮姑娘不喜歡我們蕭家人,是很正常的事。」
承平十二年晏氏與馮氏出事的時候,觀若還是在灞水邊浣紗的平民之女。
誰曾經為馮氏說話,誰沒有,觀若都是不清楚的。
也是到了如今,才因為想要了解眉瑾,了解了過往的一些事。
不過蕭翎能夠理解眉瑾,將來再有相見,彼此之間不要懷有沒有必要的敵意,那就已經夠了。
已經走到城樓之下,觀若下了馬,提起袍角,向城樓之上走。
一面對蕭翎隨口道︰「眉瑾將要新婚,我要送她一份禮物。」
「你最知道什麼東西最好,不如幫我想一想。」
蕭翎回復她,「看起來馮副將于你而言很重要,是新婚之禮,不能馬虎,還是要好好想一想才行。」
她們已走到城樓之上,談話聲戛然而止。
縱然是女子,蕭氏的士兵在城樓之上,傲立于風雪之中,目視前方,不苟言笑,絲毫不遜于男子。
對面不遠處便是有晏氏軍隊駐扎的城樓,日日同彼此相對。
蕭翾是要讓如今戰亂四起的梁朝土地之上,最精銳的一支軍隊,也看見女子的力量。
城樓才建好不久,或許會有一些不足。觀若同蕭翎一起在城樓上巡視,也是同樣神情嚴肅的。
大雪不停,化在她們的披風上,片刻便無形。
落在守城將士的盔甲之上,卻堆積成小山,更為她們添了重負。值守與城牆之上,是連動也不能動的。
蕭翎忽而停下了腳步。
「阿鷳?」
听見蕭翎的話,觀若也停下了腳步。
蕭鷳的確被蕭翾丟到了這一支軍隊里,她們在這里遇見她,其實不應該算是很稀奇的事。
縱然被蕭翎認出來,蕭鷳仍然目視前方,不曾便如沒有听見蕭翎的話一般。
與數月之前相比,蕭鷳瘦了一些,看起來皮膚也更粗糙了一些。
在城樓上風吹雨打,在軍營中日日被長官操練,自然不如在蕭宅之中,在前線自己的營帳中那樣輕松。
蕭俶的匕首在她脖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想來這痕跡,也同樣留存在蕭翾與她心里。
蕭翎重情,即便蕭鷳並不欲理睬她,甚至可能因她如今的地位將她當作敵人,她也仍然溫言軟語。
「阿鷳,我知道你心中還有一些心結無法解開,我也有許久不曾見過你,不知道你如今是怎樣想的。」
「不過我仍然是你的姨母,若是你有什麼事,可以叫人傳信給我,我一定會幫你辦到的。」
蕭翎不是那一夜的親歷之人,從前和蕭鷳的關系或許也很好。
可觀若不是。她更親近的人是蕭翾,在她們母女之間的事上,她也更偏向于蕭翾。
尤其是有一夜她陪蕭翾喝的醉燻燻,蕭翾舉起酒杯,任由明月清光凝結在她面頰上,添了亙古不變的孤寂的時候。
她說,「阿鷳就是最喜歡喝玉露酒的。」
所以無論是在月下獨酌,還是與觀若一起,她喝的酒,永遠都是玉露酒。
她喝著酒,每一口都是她對她女兒的思念。
蕭翎不肯放棄,「前幾日阿鷂還有傳信過來問三姐的身體,問起你,她在臨湘城過得並非不好,你不用擔心。」
「阿……」她壓低了聲音,「大人也已經放她自由,衣食無憂,任憑她去她想要去的地方了。」
在她們進入廬江城的第二日,蕭翾便下了密令,令人將蕭所住的明瑟殿焚盡了。
這個消息傳到軍中,不知道蕭鷳又添了多少對蕭翾的怨恨。
今日蕭翎同她說了真相,觀若看她的神情,也如雕塑一般,不曾松動分毫。
既不想質問,也不想追問更多有關蕭翾的事。
「阿鷳,只要你肯同三姐道歉,你……」
蕭鷳仍然沒有回答,便如同一個字都沒有听見一般。她仍然目視著前方,好像沒有什麼能擊穿她的決心。
蕭翎嘆了一口氣,不再往下說了。觀若拉了拉蕭翎的衣擺,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她們身後傳來了蕭鷳的聲音,「請你轉告大人,冬日寒冷,若是一個人在房中飲酒,也要記得先熱一熱。」
是這樣細節,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
蕭鷳也還是惦記著蕭翾的。越是細節之處,越見真心。
觀若心里終于覺得舒服了一些,繼續往前走。又忽而變作蕭翎拉了拉她的衣擺。
觀若下意識地側過臉去,望見了對面的城樓,望見了城樓上的人。
晏既站在她對面。
隔著兩度清光,隔著兩座城樓之下的荒蕪土地,隔著漫天的風雪,他們又望見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