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那你是鐵打的麼?你就那樣從我身邊離開,幾百個日夜,你不曾思念過我?」
晏既質問著她,他更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想要讓她感受到他的傷心,非要她給他一個答案。
「別動,別動。」他動地越厲害,傷口會不斷地流出血來。
她已經不再仰頭望著他的眼楮了,她在望他的傷口。
現在說這些沒有任何的意義,「你不能就這樣回到宴席上去。」
沒有人能夠一直這樣流著血,更何況他的傷在肺部,其實是很凶險的。
「我要去給大人送披風,你放開我。我會召一個女官,讓她去為你請一位大夫過來。」
觀若轉動著自己的手腕,示意他松開手。
晏既連動也沒有動。
觀若重又抬起頭,迎上了晏既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讓觀若想到平陽城外驛館中的那一夜。
晏既仰頭,她在樓上。他從來也不是在望月亮,一直都是在望她的。
觀若眨眼,兩行淚落下來,「明之,你不要這樣。」
淚滴落在地上,烏雲蔽月,四周頃刻昏暗下來,有更多的雨水落下來。
「你帶我去包扎,我只要你。」
他們從樹蔭之中轉出來,雨越下越大,道路開始有倉皇奔逃的侍女。
晏既的手如同鐐銬不肯松開,觀若隨手攬下了一名侍女,她將手里的那件披風交給了她。
「這是大人需要的,你替我拿去給大人。」
而後她領著晏既,在昏暗的夜色之中,朝著她的那一處院落走去。
她不敢告訴他院落的名字。
一路上曾經遇見過無數的行人,遇見過無數窺探的目光,她也渾不在意了。
一涉及生死,無論是她的,或者是晏既的,她總會一瞬間便失去常理。
明日或者今夜蕭翾就會怎樣懲罰她她都認了,她不能看著晏既繼續在她面前繼續流血下去。
前生她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她都沒有放棄過。
夜色沉寂,晏既也沉默。河斜月落,斗轉參橫,這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夜晚,可惜了木樨花,秋雨淹留,點滴都沾濕。
桂棹和蘭橈守在院中,她們都沒有陪著觀若去赴宴。
見觀若領著一個男子進門,且那男子還一直攥著她的手,俱都嚇了一跳。
只是沒有人露出驚容來,同樣低頭,齊齊沉默。
「去為我取一卷紗布,還有止血的藥粉來,晏將軍受了傷,我要為他包扎。」
觀若只吩咐了這一句,房中便只剩下她與晏既兩人。
銀缸之前,晏既的面色越發憔悴,他松開了手,看著觀若取來了布巾子。
她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執拗地要為他擦拭。
「你的頭發也濕透了。」他提醒著她。
觀若沒有停下手來,也沒有回答他什麼。在雲蔚山的時候,從來都是她照顧什麼也不懂得的他。
她飲了酒,身上原本就在發熱。此時淋了冰涼的秋雨,反而覺得是剛剛好。
就算是要生病,也是在他走之後的事了,不會是此時。
她在他面前軟弱的時候已經夠多的了。
桂棹和蘭橈很快取了紗布和藥過來,沒有人敢在這時候開口,說自己要留下來。
她們無聲地退出去,觀若伸手替晏既解了他的戰袍。
在安邑城外駐扎的時候,他表現的如同在雲蔚山時一樣,總是耍賴,要她來替他解下鎧甲。
她知道要怎樣做,如同本能。
銀白色的里衣濕了一大片,一半是雨水,一半是血。有什麼落在了地上。
觀若彎下腰去,將那張染了血的紙拾起來,在燈下細讀。
才讀了第一行,她的淚便和早已經凝固的血液混在了一起,將上面的字跡又暈開一次。
這是他們的婚書,上面有被金簪刺破的痕跡。
她沒有機會再問過他,他們生離的那一夜,他要給她看的究竟是什麼,現在她知道了。
可笑她剛才還問她,是否是那金簪入心的滋味還不夠痛。
觀若又看了一遍,將上面所有的字都記在了心里。
而後她將那張紙送入了燭火之中,看著它燃到了他們的名字之上,而後看著它落在了地上,化作青煙飛去。
要為晏既上藥,光光是解開鎧甲,自然是不夠的。
她又要解他的里衣,他動也不動,任由她去解。
晏既的胸膛在她面前,上面實在又添了太多的傷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但是她還是很快便找到了那個傷疤。她留下的傷疤。
同其他的傷痕相比是並不大的,或者也不算深。就在他新受的箭傷附近,為鮮血染紅。
這個位置不止有她留下的一處疤痕而已,還有一處更寬卻薄的傷痕,是劍傷。
觀若的手指撫過這一處,心里有一個聲音,「晏明之領兵攻打陽翟城,身受重傷,生死未卜。」
她取來了干淨的巾帕,不知道該先拭去她臉上的眼淚,還是先擦去晏既胸前橫流的鮮血。
她伸手去擦晏既身上那些已經干涸的鮮血,它們溫順地化在了巾帕之中的溫水里。
晏既伸出手,揩去了她眼角的淚,他比她更手足無措。
她想她是又上當了,他從前就這樣誆騙過她一次。給她看他流過的血,要她可憐他,不舍得離開她。
男人比女人更會騙人,是因為女人有比男人更豐富的情感。
「別哭了,只要你在這里,我就不會疼了。」同樣的話,是從前痴情小兒女的情話。
他是否也對今日席上,那朵盛開的白玉蘭說過?
也許是她淋了雨,雨水還不曾離開她的身體,酒意頃刻化在了雨水里,化在她獨自閉門于綺年殿中的那些夜晚。
她與他之間的誓言她已經違背過一次,不能違背那些夜晚里她對自己立下的誓言。
藥粉已經灑在他的傷口上,她為他仔細地纏著紗布。
「只要將軍好好用藥,這幾日不要動氣,不要縱馬疾馳,傷口不要裂開,慢慢地便不會疼了。」
寄希望于她是不現實的,她不會永遠地做他的止疼藥。
戰爭不止,他也就會不停地受傷,所以他的確該去尋別的藥,能永遠正當地陪伴著他的藥。
就像李夫人之于他的父親晏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