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觀若擺出了送客的架子來,蕭俶總是會很快便離開的,並不如在河東的時候痴纏。
可今夜卻並非如此。
觀若面對著床榻里側,久久都沒有听見有人起身離開的聲音。
從前飲酒,飲完之後酒意上頭,睡著了便好,通常可以一夜無夢,省了在黑夜里的許多思量。
可今夜也許是空月復飲酒,也許是蕭俶在身旁,觀若身上燒的燥熱,心里更加煩悶起來。
一回身見蕭俶仍然坐在她床榻之前,抬起一腳,便想要將他踹下去。
只是她哪里比得蕭俶眼疾手快,腳踝一下子便被他捉住了。
這一下比起方才,更是叫人又羞又氣,觀若更用力地掙扎起來,不過都是徒勞無功的。
「蕭靈獻!你到底想做什麼?」
旁人的情緒,總是影響不了他的。
「阿若,這又不是在水里,你掙扎的這樣厲害做什麼?」
他說著這樣的話,觀若很快又想起來她同晏既決裂的那一日。
她被他拖入水中,也是這樣無論怎樣掙扎,都掙扎不月兌的。
那時候她本能的反應便是要擺月兌他,心里卻仍然覺得迷茫,不知道她為什麼又不得不和晏既走到了這一步,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他們的結局。
蕭俶用力的捉住她,不肯叫她往岸邊游,就好像是在阻止她,走回晏既身邊去。
觀若坐起來,重又給了蕭俶一個耳光。
這一次他並非是不能躲,只是根本就沒有想要躲。
觀若用的力氣很大,真的落在他臉上的時候,自己心里都驚了驚。
那聲音在靜夜里太響亮了,便像是屋中點燃了無數紅燭,一同爆起了燈花一般。
可是她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蕭靈獻,既然要做登徒子,耳光便是應該能挨得的。」
蕭俶回過了頭來,靜靜的望著觀若。
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往常你要我離開,我都是會離開的。那是因為不過兩三日,我總能見到你的。」
「可這一次不一樣,我們有三個月沒有見過了。便是少了三、四十面,阿若,我是要補回來的。」
不過一個耳光,他幼年時便已經吃得慣了,算不得什麼。
整座河東裴府,沒有一個人會將他們母子當作人,更不要說是主人。
只因母親當年懷著他的時候,礙了當家主母馮氏的眼。
便是到了他如今這個年歲,有時候在街市上看見手里拿著糖,在同鄰舍伙伴一起歡快地游戲的小孩,還是會覺得羨慕。
這是他永遠得不到的童年。
幸而他已經不是孩子了。他的目標不再是一塊松子糖,不在是旁人的一句好話,一副好臉色。
他想要得到他所愛的人,若那是愛的話。
觀若並不想順著他的思路走,听罷他的話,方才那一點點愧疚,也頃刻之間便蕩然無存了。
蕭俶已經放開了她的腳踝,她得以收回了她的腿。
若是講不成什麼道理,她便只能以權勢威壓了。
「蕭靈獻,我明日便會去見大人,你便不怕我同大人說一說你今日的所作所為,讓大人來處置你?」
愛慕她是一回事,深夜闖入被蕭翾下令閉門的宮殿之中糾纏于她,又是另一回事。
蕭俶很快笑了笑,甚至還伸手替觀若掖了掖被角。
「你可知這三個月來,我在長沙郡,為蕭翾做了多少骯髒事,為她多添了多少血腥人命?」
「有些事她舍不得讓自己的女兒髒了手,也害怕她會有危險,卻從不會把旁人當作人。這一點上,她和裴沽分明是一樣的。」
蕭翾那樣的厭惡裴沽,是不是有朝一日回想起來,也會那樣的厭惡自己?
他等著這一天。
「她不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便真的將我如何的,她仍舊需要我這把刀,我這個瘋子來為她不擇手段地做一些旁人不願意做的事。」
「所以她不舍得你,也是同樣不舍得我的。」
觀若不自覺地望著他,在這一片靜夜之中,唯有他是最得她注意的異類。
她被他的話語帶跑了,開始想象與猜測他說的那些事究竟是一些什麼事,長沙郡中,又有多少處地方,往後只能夜夜聞鬼哭。
觀若往床榻中又縮了縮,越加同他劃清了界限。
「蕭靈獻。」她用力地閉了閉眼楮,想趕走那種困倦與頭疼的感覺。
「你不要再糾纏我了。」他只會一次又一次地把她逼進絕望里,被恐懼纏繞,月兌身不得。
她說著這句話,沒有了方才的半點氣勢,只是輕聲的哀求而已。
無論她走到哪里,似乎總是有人不肯放過她,令她不得安寧。
最早最早的是梁帝,而後是晏既,再之後她到了南郡,蕭俶又總是陰魂不散。
是她太沒有本事了,沒有一點反抗命運的能力,所以才總是被旁人欺壓,被這些男人不斷不斷地佔有著。
蕭俶終于站了起來,他的聲音也是很輕柔的,猶如一個孩子,在渴望旁人的信任。
「我只是想要見一見你而已,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他已經在學著如何去愛一個人了。可沒有被人怎樣愛過的人,總是不得其法。
觀若抬起頭來望著他,「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會永遠不得安寧。」
他的想念、愛慕,甚至幫助,所有正面的詞,背後所帶來的一切結果,于她而言卻都是負面的。
她沒從他那里得到過任何好的東西,就算他愛她,這愛于她而言也不過是負擔而已。
她寧肯不要,也從沒有想要。
回應不了的話,蕭俶便不回應了。他望著觀若,倒退著離開她,一直退到了觀若的案幾之前。
原本被她封好的信封,已經被蕭俶拆開看過了。
他終于打算要離開了,「阿若,你終于決定要了斷你和晏明之之間的情分,這是對的。」
「因為他很快要做李媛翊的丈夫了。」
觀若仍然和蕭俶對視著,凜然無懼。一顆心空空蕩蕩,連身體,好似也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她微微勾起了唇角,「多謝蕭大人告知我這件事,不過,我也早已經知道了。」